《台声》 (2001年04月14日) 作者： 林天祥 教授（高雄）

《杨彦画集卷三》出版

    初次接触杨彦先生的画是在文曲星裱褙店，因为与店东是旧识，经由介绍得以领赏杨先生画的风采。

    让我惊奇的是杨先生的画时而深细，时而豪阔，让人感到有一份用心在里面，似乎是想挖空心思，变化古今。后来，陆陆续续，拜读了他的画册，也看了中外评家的评述，这其中多赞美之辞，或有“墨的鬼才”等惊人的称誉。评家的讨论当然是深刻而有见地，不容我多加置喙，所有美丽言辞与赞誉，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其实我并不那么认同诸如“墨的鬼才”这类的定论，好像说杨先生已经走完了艺术的道路，可以放下了。其实我看他的画中充满了热情，充满了期待，充满了求新求变的苦闷，对于自己的道路似乎有着任重道远的期许，而那些美丽的评论好像未曾影响他的创作。其实杨先生的另一种苦闷是不止于他创作时的内在问题，如何摆脱他人期望，而成自在洒脱的纯我，应该是他最大的难处吧。

    中国画讲究“意”和“境”两层境界，杨先生的画无疑是兼而有之，从他的画中呈现的诸多古人诗意图里，最可见其一端。所谓规模具意而形容之，是将诗人之意，用点、画、笔、墨呈现出来。但，如果只是就古人诗意展现在世人眼前，还不能算是创作。所谓创作应该是新、变，应该是出他人法度，否则诗画只是形式上的不同而已，不能算是创作。事实上诗画本就有许多共通之处，若是区区表现诗的“意”和“境”，结果只多了另一种形式存在而已，原本的“意”和“境”并没有新、变的特色。因此， 规模他人之意而形容之，只能说是画得很好，不能算是画的妙，严格一点要求，能做到画得好已是难能可贵了，但艺术家追求的若仅是如此而已，承先启后的使命感就没有了。

    实际上，杨先生的作品除了写自然山川和表现诗意之外，有他企图突破的用心与功力。因此，杨先生虽在中国画的价值体系中，仍保有跨越藩蓠的动力与智睿，他是朝着艺术的本体和创作原则方向前进的。1991年的作品《汉卿曲意》、1994年《欧阳修著书》等图里已熟练地走出古人 规模的格局，不论用笔用墨，皆能出新意，不论造型构图，并能创新境，这是令人可佩的。在《杨彦书画集》卷一里，仍存有前辈大家的痕迹，这些作品虽然精彩有加，但毕竟不全是自己的东西，还好这类的作品并不多。就艺术的角度来看，杨先生的艺术道路，仍有广阔挥洒的空间。他的《生命的律动——海底系列》作品，在市面上好像不如其他作品讨喜，但就艺术新变的诉求而言，这些作品是值得喝彩的，因为这些作品充满了想象力和原动力。艺术家的生命可贵之处，在于想象力，有了这个宽阔挥洒空间，作品才能深，才能广，才能新，才能变；而原动力是一种绵长，一种久远的触发点。《海底系列》正激发此一艺术生命的源头。从《海底系列》里，清楚地看到生命的源头在想象中悠游，在多情多感的世界中酝酿生命，它的色彩与线条转换成旋律，像音阶一般高低起伏。

    我总以为杨先生是一个中国的国画家，可是从《海底系列》的画作里，他的企图无疑是要把自己推向世界性。准此，我个人佩服他的胆识，但那是一条长远而寂寞的道路。所有从艺的人多少都有一份使命感，也就是这份使命感，让从艺的人“愚不可及”，杨先生可爱、可贵之处亦在此。

    《海底系列》之外，杨先生1991年《悟无所得》，1993年《尼采诗意图卷》、《心湖》及1994年《湖的系列》诸画中，以西方技法透出中国哲学意味，也是值得尝试的题材。我想这些题材可能偏离他自己的表现方式，故而此类作品较比他类作品少，是可惜了些。

    综观杨先生画作的特色，在于透过内观而外化，内观强调宣泄个人情绪，如《蕉荫寻梦》、《稼轩词意》、《杏花村头》、《荒天古木》、《快哉亭》、《梦里家山》……等诸作品，可说是对中国哲学天地的一种反思。这些浑融千古文人特质的自觉，是身为中国文人努力追求的至高境界，杨先生这方面的努力与成长，可以说是早熟，因为内观是现象界来回感动酝酿而成，不仅需要时间，更要智慧，所以要藉第二自然去反应自然，是超越现象界的表现能力了，这一点，他，做到了超越他年龄许多。而外化是现象界的展现，透过对自然观察，把物象结构组成起来，形成视觉美感，如《大宁河览卷图卷》、《白山胜境》、《拒马河秋韵》、《山川乡国情图卷》、《古木流泉》、《秋水无声》……等皆属此类。这些反复磨练，技艺殊绝的作品，无疑是外化造物的具体表现。杨先生在技艺的能力上，毫无可议，是成功的。

    因此如何“技进而道见”，“融中而汇西”，寻求现代中国画的另番境界，恐怕是最重要的任务。

    艺术家的生命不在短暂的掌声中生存，而是在主观内在世界中追寻自己的理念境界，这一点杨先生似乎做到了，换句话说，杨先生深沉而苦闷的创作历程正在路上，若果如此，所谓“值得期待的中国光芒”的赞许，才能言而有征。

    近日杨先生来台参览台湾山川风物，完成画题，举办个展，可喜可贺。然而掌声后的静寂，灯下的案头，杨先生又在沉思什么呢？走出中国，放眼天下。仅此愚见，或可参酌。杨先生返京在即，在此献上一份默默的祝福——勇猛精进，天道酬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