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彦站在西部高原的群山之前,感受着裸露的山体凝结着整个星球的力量,想起20年前自己开始绘画的“远山的呼唤”,直到今天才真正屹立在眼前。20年前,他只把“远山”当作一个概念;20年后,“呼唤”他的是绘画的使命。此时此刻,杨彦脑中回荡着宽堂先生冯其庸的谆谆教诲。
情结·相识
杨彦第一次接触到冯其庸,并非见到本人,甚至都不是见到冯老的文章,而是在传闻中听说这么一位大师的名字。
八十年代初,杨彦刚开始在工厂当工人,因为工龄小,他经常被安排坐夜班。无事可做,整夜地坐在那里。杨彦虽是从小就开始绘画,他的天赋也被人赞许,不过俗话说,“先学三年,走遍天下。再学三年,寸步难行。”那时的杨彦已经意识到“功夫在画外”的道理,多了解一些知识,多接触一些文学,才可以让自己的绘画得到提升。于是,他便利用这些时间看书,首选的书籍就是“四大名著”,杨彦选择了其中最具文学性和艺术性的《红楼梦》。从那时起,他便第一次听说了“红学”大师——冯其庸这个名字。
不过,作为一个身在工厂工作,才刚刚意识到要读一些文学杨彦来说,冯其庸已经身列学术泰斗地位,与他遥远至极。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阅读着《红楼梦》中如梦如幻的字句,仰望着冯老伟岸的学者身影。
90年代初杨彦已经离开工厂真正踏入艺术圈。一次他受台湾人邀请去宜兴刻画紫砂壶。性格开朗、热情的杨彦很快跟当地高级工艺师成为朋友。有一位工艺师邀请杨彦来家中,在他家里杨彦看到了冯其庸的写意葫芦和书法作品,立刻想起了几年前在耳边缠绕的名字,眼前的花鸟包含文人画气韵,书法更是气韵轩昂。让杨彦没有想到的是,一位学术大师竟在书画上也有如此成就。
后来通过一次朋友介绍,杨彦终于有机会得以拜访冯老,这次他专门准备了自己得意的一幅泼彩长卷。冯老看后认为在这时能有年轻人关注这个方面的实在不多,杨彦如此有心,又能勤于绘画,更是极为鼓励。另外冯老还敦嘱杨彦要在日后更加注重传统,需向历代大师请教。两人一见如故,就着温茶,总谈古今。冯老更是兴奋,拿出收藏的画作,供他们在画面上讨论历代大师。杨彦有很多问题要请教他面前的这位老者,但冯老甚是谦虚,说杨彦是画家,是专业的,他自己画画只是副业、兴趣,此话让杨彦倍感崇敬。
1998年,“杨彦画友会”成立,冯其庸为其题名。画友会在台湾顺利办展,后来台湾方面又两次邀请杨彦去。回来以后,他闻讯参观冯老在美术馆的展览。这里不仅有书画,还有字字用小楷写成的书稿和笔记。其中展现冯老的研究范围之广、层次之深让杨彦感慨,冯老的那种执着和探索才最为真实的表现出了他大师的风范。
这一年,冯其庸以76岁的高龄,第二次上帕米尔高原,于海拔4700米的明铁盖山口,揭开玄奘取经回国的山口古道,这一发现轰动中外学术界。
情结·师友
冯其庸在七、八十岁的时候,还都沿着玄奘的路去祖国大西部进行他的学术研究。他远远不止是一个红学家,他是既关注历史,又关注当下的一位有责任的学者。他是中国最早提出“开发西部”概念的人。不过改革开放之后,中央对于西部开发的步子一直都很慢,冯老看在眼里,不去抱怨进而身体力行,用文人的行动切实的实现“开发西部”的愿望。他去过很多新疆的高原,探索过许多遗址。这种治学精神和开阔胸襟,最直接的影响了杨彦。
杨彦第一次从西藏回来,带回来的除了写生稿,还有心中诸多感慨。这时他只想到对西部十分了解的冯其庸。来到冯老家中,杨彦把西藏之感全部道出,冯老泰然答道,“你一定要写出来,你说得太好了,你这些感受都非常有意思。所以要写出来,这个不能懒。你画画太勤了,应该分些经历把这个写出来。哪怕你两年不画画,或者少画画,你现在沉积下来,仔细思考,写些东西。”
就是在人生的转折点上,能有这样一个老前辈给予指点,给了杨彦莫大的鼓舞。随着李可染、亚明去世后,杨彦来到北京。之前的老师一位位离开人世,杨彦心中一直希望有位老前辈能悉心指引。实际上是对传统精神的一种敬畏感,很多时候这都是要落实到一个人身上,如果这时候能有一位经验丰富、学问深厚的老前辈,也是有一种依偎的感觉,不然整个人都会漂的。
每当杨彦感到困惑,浮躁的时候,能到冯老家看看,用一下午的时间,陪他在院子里走走。有时候冯老不一定要为杨彦指点什么,他们就一块石头、一件收藏品,甚至是天气,他们两人就能聊很久。杨彦就在这时发现,大师的那份宁静和大度,人应该拥有很多这种时候,不能总是放大自己,总是飘在空中。
每次见到冯老,杨彦就会还原到真实、真切,甚至孩童的感觉,从而回到更朴实的自我。杨彦有时候在面对媒体时的自我,在面对收藏家是的自我,会完全是另外一种感觉。面对社会上复杂的情况,有时候自己没有坏意,但也要思考很多,这样很累;跟冯老这种人说话,是不可能用心机的。时间久了,冯老对杨彦的喜爱溢于言表,每次杨彦前来拜访他绝对不会敷衍,既是有时候身体不适,说话慢一点,声音第一点,也尽可能会回答杨彦的问题。这是一种何等的淡定。
这种师生关系,非常实在,没有所图。现在很多师生关系其中缠在了许多其他目的,杨彦跟冯老的关系则非常纯粹,50多岁和80多岁之间的这种关系,有很多时候感觉像起来一种人性的美。两人可以什么都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杨彦去不一定每次都带着问题去,随意聊聊什么都可以,非常自然。
冯老毕竟是过来人,有些时候也会在除了思想方面帮助杨彦。画友会成立十周年的时候,杨彦的个人网站也搞到第九个年头,冯老题写“杨彦艺术网”。后来冯老还题名了以杨彦为名的墨和砚。
有一次,杨彦送给冯老一幅作品。过了几天,冯老来杨彦的家里玩,冯老想写几个字,便让杨彦拿纸,放好之后冯老开始写。写了几个之后,冯老说纸不够,要接一张。后来还不够,又接。终于写完之后,杨彦实在可惜,现在这三张纸都不一样,薄厚也不一样。杨彦不敢想象,冯老会写这么长的一首诗,他要早知道冯老会写这么多,就用足够这么长,质地又好的纸了。不过这件趣闻,倒是留下了一张冯老“稀有”的书法,内容是一首他自己最满意的诗,更让杨彦感叹:这种没有任何功利,只有共同理想的情况下,人与人才能达到真正的和谐。
情结·西部
冯老和杨彦的共同理想便是祖国的西部。
一次杨彦去冯老宅邸探望,冯老拿出一本西藏的摄影集。这是别人拿给冯老看的,冯老知道杨彦也对这个内容感兴趣,便送给了他。又一次,杨彦身在古巴,偶然打开电视,有一个中文频道,没想到当时的节目是冯老在西藏的一个落成仪式上。等等这样事件举不胜举,可见冯老对于西部的关怀。
在美术馆,有很多冯老的力作,很多都是大画。这是,冯老用自己的方法,来对宋元山水画的一种演绎。这批重彩的画,显然是对西部行走的反应,很像敦煌壁画的颜色。这就是一位学者的治学态度,冯其庸通过对于西部的人文情怀和古文献研究,构成历史的他历史的视角,从而延伸到对于当下的关怀。
到了高原,山并不高,那里的气候,蓝天,还有“裸体山”。所谓“裸体山”就是没有被植被覆盖的山体。这部分都是山的本体颜色,可能就是一条简单的曲线,但能从中看出山内部的强大力量,那是真实的大地,所有山体的轮廓都是完美的,集聚着无限能量。画出这种体验,是唐宋元明清的画家所不能想到。当时冯老让杨彦暂时不要画画,好好梳理一下,杨彦确实想了,但是并没有写。等第二次从西藏回来,才越发感觉到写点儿心得是多么重要。时间越来越证明冯老让其思考的正确。
包括近段时间从中东回来,怎样画中国画,怎样画中国山水画。杨彦认为从题材入手是一个重要方面,“远山的呼唤”实际上是对理想的终极追求,是理想的象征。画高原,画远山,不断地涉足原形,跋涉在旷野上。同时冯老还提到,要有深度的思想:到高原写生,不是画几个藏民,画几座血山,那样浮光掠影的,这里面酝酿的那种地理结构中带来的文化积淀,才是我们要深度思考的东西。
中国山水画发展到现在的笔墨程式,是建立在长江东下游一带的江南地貌上,石鲁、赵望云则涉及到黄土高坡,再往西部就很少有人涉猎白。当下时代,行万里路已经不是一件难事,行万里路背后的思考到变成一件难事,冯老让杨彦好好沉淀下来想,也是在这个方面。
冯其庸和杨彦的谈论一但涉及到远足,眼神之中就会有一种认同感。同时,杨彦偶尔也会感到难受,因为冯老给予他的指示,往往就会被打折扣,毕竟直到现在杨彦都还没有真正动笔,把思绪落在纸上。
结语
杨彦终于看到神往的山峰,更重要的是在追逐这个的过程中的思考。这种对于永恒和力量的渴望,是强有力的宗教精神,是对中国山水画笔墨上推进的,也是对物体内在精神的阐释。宽堂先生没有太多其他欲望,近几年画了很多大画,都是折射出冯老对于人生的超迈精神,宁静悠远。
两人冥冥之中有共同的理想,也有实现理想的不同方式,可能这就是他们情结的源泉,就是他们彼此有别却又相惜的所然。
杨彦艺术简历
1958年生于青藏高原,回族,本名燕宁,字木一,养一,号本琦,大獒堂主,度一精舍主。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宗教协会会员、中国民族画院副院长、九三学社社员、南京博物院特聘研究院、北大资源美术学院教授、世界华人美术家协会山水画委员会主席。
延伸阅读
我回来了——有所不为 有所必为(杨彦日记)
昨天上午,我带着自己新出版的画集拜访了冯其庸老师(他是我十分崇敬的艺道长辈)。交谈主要围绕我去西藏、青海、甘肃、新疆、印度、尼泊尔之行的见闻和心得体会。冯老以他丰富的学养和从艺经验,语重心长的教导我:“……你这一段人生经历太难得了,对你后半生一定会产生重大深远的影响,你可以暂时不要画画,认真的梳理一下,最好有些文字,等到再画的时候,应该是个全新的面貌”听完冯老这翻话,我的脉搏发生了变化——在茫茫戈壁上,我想过这些,而且拟定了方案,并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因两顿牛排一吃,就弱掉了自己的“意志”。果然,回到北京,媒体、饭局接踵而来(有一万个理由要搞好各种关系——生命和思想就是这样流逝的)冯老即时的规劝和教诲更显出其意义。
回来的路上,我的心情沉重……是看到秋风里似火的红叶,还是因为我战胜了什么,内心突然一下开朗。二十多岁时,曾深深感动过我的一句话又在脑海里激荡“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作为一个艺术家,生在这个时代应该说是很幸运的,然而恰恰更多的是悲哀。在艺术市场化的今天,审美取向成了资本生产的价值取向。“收藏者”在追求投资的回报率中,迷醉利润,艺术家在金钱和物质面前失去真诚和操守。
这些年来,我时常问自己:在“市场繁荣”的背后还有没有“自己”。回答这个问题是要流泪的,有些作品是在被动的的情形下,在无奈的心境中仓促完成;很多及有价值的思想火花,被有情善意的电话中断……
人的精神和信念在即得利益面前是那样的脆弱和无助。
在神驻足的山脉,雪域高原的阳光下,茫茫无垠的戈壁中……在绝望与希望,再绝望,再希望的轮回里,我对人生的价值观发生了根本的转变。
为实现自己的追求,千万不要成为商业文化的牺牲品。在此请允许我告诫所有已经掉入或准备掉入抄作性怪圈的艺术家们,不要被潮流文化所奴役,找回自己,立定精神,守住自己的理想家园。
本命年
枫叶红了的时候
文/杨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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