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年前,一位学者在一篇文章中写道:作为中国画的表现形式,用如梦如幻的墨笔,把直觉、感情、直接转化为形式,再现生命宏大历程,杨君是古今第一人。
16年后,一个初秋的夜晚,在京郊杨彦先生的画室,年过半百的他抽着一只雪茄,沉思良久,他不再想单纯从他的画谈起,而是从人出发。
灿烂之极,归于平淡。在杨彦先生的内心深处,其画作似乎已经退居为其次,只是创作的一种结果。内心时刻涌动着的是渗透在所有作品中力量的本源——它有着巨大的精神张力,并且从始至终贯穿在几十年的上下求索中,它是作品的本质,更是杨彦先生人格的具体彰显。
一个画家画什么样的画,取决于他是什么样的人。人在红尘,心在青山;隐于浮华世界,坚守精神家园。
一个用大爱穿行于山水间的人。
一个坚信艺术能拯救人类的人。
这就是杨彦先生。
杨彦先生坦言自己是一个矛盾体,当社会步入市场经济后,他在生存与理想之间有过煎熬、痛苦,甚至挣扎,他不得已要与画商打交道,但骨子里的他,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从找寻中国画精神的光芒到用呐喊的心境,即用自己的作品来再现艺术和生命的奥妙、从而展现艺术之真美,杨彦先生一路走来,直到到今天,依然在身体力行。
在常人眼里,杨彦先生早已功成名就,享誉天下,他的画随时可以变成财富,他早已是一个极其富有的人。然而少有人知道,杨彦先生到今天都没有属于自己名下的房产,也根本不是一个有钱的画家,原因就在于他的出世多于入世。他不会也不屑和很多人“做游戏”,做不到早上起来刷着牙就开始画画,更做不到去走“上层路线”。
更多的时候,杨彦先生在独处;或者在路上,穿行于千山万水之间,他对悠远山川的痴迷和热爱,超越了一切。而他每一次的穿行,其目的不仅仅是为了采风和创作,而是一次又一次让自己的心灵和自然同呼吸、共流淌,通过对大地、山川、河流、树木、甚至对一块苔藓的细腻关注,用图经的方式,来体现天地间无言的大美、精妙绝伦的秩序感,从而去感悟道德的存在、法理的存在。
“自然景物中最壮观的,莫过于崇山峻岭,而自然景物中能培养人的德行的,同样非它莫属。”
每一次的穿行,都给予了杨彦先生极大的快慰。用他的话说,从精神到肉体,都处在高度的审美之中,随风随云,与天光云影共徘徊,与天地精神相往还。那种陶醉之心,在那一瞬间,也就是当一座山的轮廓节奏、起伏渐变与内心的豪情温情相交融时,被他体会的真真切切,进而如痴如醉。
就是这样一个对山川河流、一草一木,一花一朵如此爱怜的人,才会在雨中,盯着荷花发问,静静地看着一朵花绽放的过程;看荷花叶子如何在雨中把花遮护,花瓣又如何把莲蓬包起来,护着自己的种子,他甚至想与荷花慢慢商量。。。也就是这样一个人,才会久坐旱季的黄果树瀑布前,兴奋地观看水流与石壁在不同性状下的丰富性;才会乐此不疲地看云倦云舒,才会全神贯注于冬雪如何覆盖在一片竹叶上。才会在世界夜晚最亮的城市,拉斯维加斯轻手轻脚的步入秋虫鸣叫的角落
与大自然的对话是杨彦先生艺术实践的重中之重,他甚至时时刻刻沉浸在审美之中,正如他自己所言:“即便是身在画室,常常牵动我的依然是窗外的绿色,院里的新竹、爬墙虎的蔓延和那些神圣的山川河流”。不画画时,他就在审美,而画画时,则是在完成对审美的兑现。
上个世纪40年代,潘天寿先生在一次演讲中说道:“艺术原为安慰人类精神的至剂,其程度越高,其效能亦愈宏大。艺术以最纯净的、至高、至深、至奥妙的美之情趣,引人入胜地引导人类之品性道德达到最高点,而入艺术极乐之天国。蔡孑民先生主张以美育代宗教,亦就是这个意思。”
潘先生的这段话,是对艺术的崇敬和最高褒扬。任何一个艺术家,都希望用自己的作品与世人对话,杨彦先生更是希望能与世人分享画作。他的每一幅画都好似在完成这样的诉说,“走近我的艺术,你们来读吧”——因为他享受了一个无比美妙的过程,就希望更多的人也能享受到。在这个过程里,每个人都可以放慢步履,让灵魂追得上自己的脚步。
杨彦先生等待着,也呼唤过知音,当他发现,不是每个人都能感悟艺术,从中获得精神享受,从而重视精神生活时,他的无奈是可想而知的。于是,这个被公认为已经画得很好的大画家只好一次又一次再去看山看水,然后用画笔泼写“雄崮高峁、大川横流、胸中的祥云覆盖大地,篱落水边、幽花杂卉、乱石丛篁,无处不是诗情,无处不是画意”。
杨彦先生并没有因知音难觅走向悲观,他坚信艺术最终能够拯救这个世界。当梁漱溟先生从哲学角度对这个世界发问,用自己的著述《这个世界会好吗?》表达某种悲观情绪时,杨彦先生则用他童心般的乐观坚定的喊出:这个世界会好的!
这样的心境是杨彦先生多年来与山川草木相伴生而自然产生的结果,这使得他在画坛确立了自己位置的同时,又多了一份抱负和担当。而这样的担当早已超出了一个画家的担当,和他的人格一起凝结在每一幅画作和对慈善事业的热情里。
艺术只是一种载体,艺术的终极是表现心灵。正因为如此,30多年前,作为艺术青年的杨彦,从拜师学艺、访贤问道、出游写生的那一刻起,便将自己的心灵生活建立在艺术追求之上,并一直坚持到现在。这样的生活状态使得杨彦先生永远无法生活在所谓的“当下”,而这种穿行游离,正是一个艺术家要坚守的状态。
西方著名学者迈克·苏立文认为,中国山水画能体现炽热的情感、浓郁的诗意以及最完备的哲学与玄学的观念,而这种禅画实质上不是事物,而是行动。杨彦先生深知,“中国艺术的真正推进取决于有多少艺术家能够克服传统文人逃逸避世的心狱,敢于去关注社会和精神矛盾,敢于承受知识分子注定要承受的精神痛苦和社会压力”。“英雄就是被英雄的抱负所激励了一生的人”,杨彦已经背上这个抱负,他在孤独地远行。”
杨彦先生的孤独不仅仅是画家的孤独,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人们普遍的焦虑,而他用毕生的精力在中国画上的不懈求索与实践,回答了一部分问题:没有艺术,人类将是黑暗的!
空山无人,水流花开。杨彦先生依然我行我素,继续用浑沌的笔墨,把自己的才情和智慧放进去,让人们在大自然美妙的秩序感面前回到心灵的层面,重拾精神的力量。
就是这样一个人,时而回到自己的孩提时代,脑海中,是一幅最初的绘画——《立方体》。这是杨彦先生6岁第一次拿笔绘画时和这个世界的交流。那是小学一年级的第一节美术课老师要求画一个立方体,他画成一个粉笔盒,先是让里面装满了粉笔,而后又把两只粉笔取出,搁在了盒子下方。这张被老师评为“甲上”的作业,却奠定了杨彦先生对绘画领悟之初所能达到的高度,他以孩提时的率真显示出对科学透视的不满足和对生活情趣的热爱。这样的本内,这样的情怀,造就了今天的杨彦。
从绘画到生活,杨彦先生永不放弃的是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无论社会如何变迁,人心如何躁动,在他的精神深处,只有理想才是完美的,他愿意为理想而生活而舞蹈。
生活应该是艺术的,对艺术的追求无止境,对生活的向往同样不可停步。为了这样的愿望,杨彦先生的婚姻与爱情也如同他的画作,充满了浪漫与激情,彰显着无限博大的情怀,又透着艺术家特有的执着与真诚。
为了心中的梦想,杨彦先生知难而进,用他的话讲:“守真、用善,寻美”六字,最好的诠释他在非洲的日日夜夜。他将理性与情感化入自己的血液,用意志和盼望支撑自己的信念,成全了自己的浪漫。终于将自己梦寐以求多年的愿望:娶个非洲女孩为妻——变成了现实。这是一个有着童话般美丽的梦想,与他的理想主义和对生活的理解密不可分。
艾达——当这位来自于塞拉利昂共和国的年轻女孩与杨彦先生一见钟情,成为艾达·杨时,就意味着作为一个艺术家的第二次生命被重新开启了。
婚后短短三个月,天生会唱歌、跳舞、画画的艾达传递给杨彦先生的不仅仅是青春的美,异域的刺激,而是他一直所神往的非洲艺术在艾达身上的具体体现。他力图在今后的创作中,将音乐、舞蹈、乃至非洲的文化艺术融于他的绘画,达到一种新的语境,创造一种新的生机。
一个艺术家用饱满的生命激情讴歌艺术、再现艺术,究竟能走多远?很多人期待着,关注着,对杨彦而言,要克服的困难常人很难想象:语言的障碍、文化的差异、价值观、生活习观等等。为了艺术,杨彦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来守护和经营这份来之不易的婚姻和爱情。
最终将要划向的彼岸,仍然是静候他的艺术之光。已过午夜时分,王府花园二楼画室灯火通明,艾达·杨铺开宣纸挥毫作画,她对这里的一切:巨大的画案、满眼的画材、散发着特殊味道的墨汁,好像已经非常熟悉。从来没有用过毛笔的她,放笔直取,挥洒自如,构图好像也不在话下……
在一旁的杨彦先生问:你是要画芒果吗?艾达说:是。
两人会心一笑。
这就是杨彦,一个好像没有活在当下,也永远不会活在当下的杨彦!他将用毕生的经历和巨大的热忱实现自己,再造中国光芒!
走出杨彦先生的画室,屋外传来蝉鸣和犬吠之声,无花的荷叶静静地立于坛中。杨彦先生本来是要送客,却驻足不前,他被树枝上的一张蜘蛛网吸引了去。夜色中,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正在爬行的蜘蛛,就像在显微镜下注视着他所热爱的自然界的万物。
这就是杨彦先生,可谓:“去利欲愈远,离美情愈近,”因此只有像这样纯真坦荡的人,才能步入美的至高境界。
俄罗斯伟大的诗人莱蒙托夫说过:天上行云啊——永恒的流浪汉。杨彦的精神指向“彼岸”,不再漂泊。而从他留下的足迹和背影看,他就是一个永恒的流浪汉。
2011年秋二稿于回龙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