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拾落叶的季节里,在法国巴黎卢浮宫的卡鲁塞尔展厅,两张八尺长的宣纸铺开,中国著名国画家杨彦将一只饱浸墨汁的毛笔递到身边的法国艺术家协会主席米歇尔先生手里,对方回报一个顽皮的微笑,杨彦心领神会,他礼貌地示意米歇尔先生率先开笔,于是,两位艺术家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了共创中国水墨画的“壮举”。两小时后,一张题为“塞纳河—长江”的水墨作品呈现在不同肤色的观众面前,那上面的江与河,山与水,人与物,和谐地相依互傍,东方和西方的符号倾刻顿然消失,只留下“天地人”,……。面对媒体,杨彦从心底发出这样的慨叹,“米歇尔先生和我在宣纸的两端开始创作的那一刻,我们完成的是一次东西方文明的对接,这种对接,我们等待了多少年!”米歇尔先生则当场告诉世人,“我一直在寻觅中国艺术传承中的气。……”“塞纳河—长江”被杨彦从巴黎带回北京,一直珍藏在自己的画室里。那天造访杨彦,关于水墨艺术的话题便是从这张画开始……
巴黎有同道
杨彦告诉我,2010年岁末的法国之行,与几位法国艺术家在卢浮宫共同创作水墨画的经历令他很久都沉浸在感动感慨之中,“你想一想啊,人家是多么的有勇气有热情有胸怀,愿意拿起中国的毛笔来与我一同做画,而且下笔是那样洒脱,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但却是我期盼已久的事情。所以当时非常感动。”米歇尔先生将一位站在他身边观画的小女孩即兴画入了作品。法国画家们在创作中的这种无拘无束,活泼随意的状态也给杨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感觉在他们的心灵深处,充满着一种自由奔放的热情和对于不同艺术之美的好奇与追寻。这点尤为可贵,创作真正感动人心的艺术作品就需要这样的状态。”一位法国女画家更是提议把宣纸放在杨彦参展的巨幅画作下面,然后邀请杨彦与她当场一同作画。杨彦说,他仅在创作前夕通过翻译与法国艺术家做了一些沟通与交流。然而在整个创作过程中,双方却有着惊人的默契与认同。“中西方艺术是可以实现对接的,我感觉我就经历了这样的尝试,整个过程非常有趣!”
法国同道们还对杨彦携来参展的那幅画作十分钟情。那是一幅“与古人合作”的水墨画。作为山水画名家,杨彦对“变化中的大自然”有着独到的感悟与认知,他将“季节”当作自己山水创作的主题,认为,“一切季节的联想都能唤起人们的忧患意识,我要尽可能用唯美的方式来呈现四季的变换与更替”。这幅画的主题就是“季节”,是在宋人郭熙所绘著名的《早春图》复制品上进行的“二次创作”。在杨彦的笔墨之下,古人的《早春图》变成了今人的《晚秋图》,并以对联注释:春风关千古,秋意在一泼。他这样诠释自己的创作意图:原作画面是冷调的,因为早春时节,万物还在复苏之中。而他在二次创作中,用明代的朱砂泼出了满天壮丽的一片云霞,将古人的清素画面覆盖了,意在营造秋意之美。“我想通过自己的创作让世人看到,古人的‘春’经过千年才熬过了苦夏,终于等到了秋日满天灿烂的红霞。”杨彦说,将这样的作品带到法国的文化艺术中心,是希望法国人看到现代中国艺术家对传统的解读,对四季的热爱之情。“作为艺术家,告诉人们‘世界是美好的’比一味地疑问‘这个世界会美好吗?’要来得积极、乐观,也有用。这也是我的作品要对世人说的话”。杨彦的《晚秋图》受到法国观众的喜爱,一位女士执意要收藏此幅作品,被杨彦婉拒,他幽默地告诉这位女士,“这是我和一位古人合作的画,非常抱歉我没有办法和他商量价格。”
悟“混沌之美”
说起来,杨彦与水墨艺术已有半生之缘。他创作的山水画卷意境之丰富堪称当代画坛的一个奇迹。“毕竟是大画家”,这是冯其庸先生在与杨彦相识十几年后给出的评价。在杨彦看来,中国山水艺术给画家提供了一个无限的创意空间,它可以让画家依照自己的方式和视野去解读大自然中的一切生命和色彩,在“一泼一写”中体会生命在笔下游走浮现甚至跳跃的那种畅快淋漓感。“在整个创作过程中,画家与笔墨宣纸始终在“切磋着”,旨在寻找最佳感觉和画面的秩序之美,一笔一笔,画面就在不可预知的“万变”中逐渐走向完成……”杨彦把这种奇妙的创作状态称之为“混沌”状态,“那是一种充满了音乐感,节奏感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中,画家落笔之处会下意识地出现有节奏的线条和有线条的节奏以及无序线条和有序线条的编织。……这个创作过程永远是最美的!”杨彦说他常常是独自享受了这个过程。在与笔墨宣纸的“切磋”过程中,他也感悟到,宣纸上的色彩具有无限的可能性,它直接对应的是画家的胸襟和视野,后者决定了前者的渲染绽放程度。在整个过程中,画家最重要的能力是拿捏或者驾驭“变化”,“泼墨写意,玩的是秩序”。
杨彦告诉我,在混沌境界中的画,往往多有变数。在“变”中寻找秩序的美,创作者可以获得一种失而复得的快感,“混沌中放出光明的期许”。在解释“多有变数”的涵义时,杨彦举了一个有趣的例子,比如画竹。画上第一片叶子时,你可能发现它不成功,于是要通过第二片叶子来补救,如果第二片画的也不够美,那就要下功夫通过第三片叶子来调整整个画面的秩序,以达到和谐之美。驾驭能力强的画家甚至能够用笔下的一片叶子救活整幅画面。所谓“失而复得”的快感既是如此。混沌画法可以让人自由放飞。洒脱无羁。
“世界上只有中国山水长卷这种形式能够演绎生命生生不息的状态和韵律。”鲜有人知,八十年代中期,杨彦即以一幅《海底世界图》,打破了自古以来“在四条边里营构”的中外绘画艺术法则。长卷的形式到了杨彦这里只留“天地”两条边,左右化作可无限延伸的“生命长河”,可以一直画下去,永无尽头。二十多年过去,这幅《海底世界图》已在杨彦神奇的笔下延伸了100多米。杨彦说,他愿顷毕生精力将这幅《海底世界图》一直画下去,“它的完成是以我的生命的终结为前提的。”
杨彦认为,对于山水画家来说,创作中如何处理好“泼”与“写”的关系,让气韵一脉相通,达到浑然无迹的境界,是一个极大的挑战。“我在意的是泼与写的完美自然的结合,力求“一泼到底”——即怎样从大色块过渡到小色块,再过渡到线条,让活性的线具有繁衍派生的能力。如果说色块是土壤,那么线就是在其中繁衍滋长出来的生命,其间有气韵穿行,观者从这样的画面中能够感受到从宏观到微观,再从微观到宏观的连绵贯通,从而体会到小宇宙的生生不息状态。”杨彦把一幅画中的一点一线都比喻成单个的细胞,由它们组成的整体画面即是一个完整的生命体,“当这一个个细胞呈现出饱满的生命状态时,整个画面看上去才是健康美好的。”
关注黄宾虹
“我们要接着晚年的黄宾虹走”。谈到中国山水画的未来,杨彦语气凝重地回应:“作为当代画家,我们要研究九十岁以后的黄宾虹。”他认为,晚年的黄宾虹,头上无光环,胸前无勋章,没有名利的烦扰,一个人关起门来绘画,可以说进入了一个心中‘全无挂碍’的自然创作状态,象一个孩童那样随心所往。又因为之前有太多的积累,包括视觉的积累,所以在这人生最后阶段,尽管视力微弱几近失明,他却搞出了很纯粹的东西,“前面的厚度决定了后面的高度”。杨彦认为,黄宾虹用自己的生命裹加着笔墨的秩序和大自然的秩序,将它们付诸于画面,这是古往今来许多大画家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在他晚年的绘画中,笔墨的曲线和大自然的曲线在最高境界是吻合的,是浑然一体的。”杨彦打开黄宾虹的抉微画集,指着画面上那细致的点和长短不一的线条说,“从这些点和线里,我能感受到强烈的节奏和韵律,能听到他笔下的声音。他的笔锋一触纸,便密实而凝重,即使是最细微的笔触,也像是‘铁划银勾’,坚不可移。”“我们要努力揣摩他晚年的艺术创作所给予后人的提示。我们不应该把他所做的看成一个模式继而去重复,而应该思考他的作品所呈现的图像究竟给了我们怎样的启示。我们要不断地拿捏这个走向。……”
山河在呼唤
杨彦告诉我,中国山水画是由几十种元素符号构成的,包括山,水,瀑布,云海,石头,树,河床等等,可以说这几十种元素符号涵盖了不同的生命形态和气势,丰富是它的魅力所在。“在画家的眼里,一块石头也是有生命的,就象一位老人,看着世界生出的沧桑变化”。依杨彦之见,各种形态的山更是具有感动人心之美。“西藏的山那是一种壮美,太震撼了!它们呈现出的弧线绝不是我们在图纸上画出的那种线,称它为“隆起”更确切。走近这样的山,你能强烈感受到它所蕴含的一种内在张力,非常之巨大,仿佛瞬间就要崩裂。”走近这样的山,人还可以获得智慧,明了世事,杨彦慨叹,“站在海拔那么高的山上,一眼能揽尽数百里的山河大地。大地上各种“物“之间的关系顷刻一目了然。让人顿时觉得平日坐在狭小的室内,冥思苦想的状态是多么的徒劳无趣!”
杨彦认为,“远行”对于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没有见过‘真山真水’的画家,笔下是带不出东西来的”。他把“远行”看作是自己艺术生命的终极归宿。“远山在呼唤。我又有要穿行的意志,于是机缘一到,我就出发,什么样的事情都能放下。”这些年,杨彦从世界最高天路,西藏的219国道,到低于海平面的艾丁湖和死海,都曾做过“穿越”。对雨林、黄土、沙漠、草垫、冰川等诸多大自然的风貌,都曾做过深情的触摸。“看,是重要的,但,站在山河面前想到什么,才是更重要的。”杨彦说,看世界,可以让我们懂得差异的存在。而差异是一种丰富,当我们的视野开阔后会增加自信,知道艺术创作可以这样,也可以那样,之后才敢酣畅地泼墨,胆子才会大到极至。“一笔一墨一心,有山有水有灵”,中国山水画的妙意就在于此吧!
在采访接近尾声之际,欣闻杨彦走进非洲,与一位叫爱达的塞拉利昂姑娘喜结良缘。我知道那是他多少年来的愿望。这位充满浪漫奇想的中国画家盼望着能从神秘原始质朴的非洲文化中汲取灵感,为他的水墨艺术注入新的韵律和色彩。“我画画时,爱达在一旁跳舞。”这本身就是一幅独特的艺术画面。谁能说不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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