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说:
2009年10月中旬的一天,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位于北京郊区的这个院落里原有的宁静。电话里传来的消息,一下子让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电话来自遥远的新疆,就在这一天,中国著名山水画家杨彦,做出了一个让所有的亲人和朋友都难以接受的决定。
采访:中国著名山水画家——杨彦
当初我决定要走的时候,我给北京家里人通过一个电话,还有几个朋友通过电话,没有人同意我有这样的行动,谁都说你立即停止,立即下来,不要到那个高度上去,这个季节绝对不行。
解说:
被誉为“画坛鬼才”的杨彦,今年已经51岁了。在过去的人生岁月里,他几乎把所有的生命都献给了绘画。从拿起画笔的第一天起,他就再也没有停下过描绘的双手和行走的步伐。几十年的时间里,他用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丈量着中国的山山水水,并先后远足世界40多个国家。无数次的行走,带给他无数的生命悸动,当人们频频惊叹于杨彦画作中滚滚流淌的艺术才情和生命感悟时,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体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艰难行走中,逼近劳累的极限。
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杨彦依旧选择了进入西藏,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他所选择的路线是从新疆出发,沿219国道,进入西藏阿里地区。谁都知道,新藏线是进入西藏的三条线路中最为艰难的一条。全长2000多公里的线路,海拔多在4000米以上,氧气含量仅为内地的40%;而在初冬这样的季节,那里更是一个冰雪的世界,最低温度达到零下40多度。复杂的路况和恶劣的自然环境,使得这条线路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天路,横亘在人们面前。那么,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强烈愿望,使得早已名满天下的杨彦,在年过半百的时候,还要冒着生命危险,走进西藏阿里呢?
采访:
西藏有一个神山叫岗仁布齐,这座神山也是有一个象征意义,当我把这个神山作为我这样一个理念的时候,有一天要去西藏就成了我的一个诉求。
解说:
这是20多年前,杨彦创作的《远山的呼唤》系列作品。那时的他,还从未踏足西藏,然而冈仁布齐神山已经成了他最神圣的向往,章法笔墨、色彩无不代言着他的虔诚。这座山峰究竟有着怎样非同一般的身世,它又为什么会让杨彦如此念念不忘呢?
冈仁布齐位于西藏阿里地区,藏语的意思是“雪山之宝”,海拔6714米,是冈底斯山脉的主峰。冈仁波齐是世界公认的神山,同时被印度教、藏传佛教、西藏原生宗教苯教以及古耆那教认定为世界的中心。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朝圣者不远万里前来转山膜拜。在朝圣者的心中,这座高原上的山峰已经成为人与神、人与自然结合的精神之山,它不仅是一种自然美的象征,更是一种信仰的象征。是神山,是圣山!
采访:
远山在呼唤,这个远山就是我的精神栖息之地,是我永远不可企及的,它不是一个可居可游,不是一个可以赏玩的地方,它是一个精神一直在引领着你,在召唤着你,在催迫着你,这样一个力量的象征和精神的目标,所以当我知道西藏有岗仁布奇神山的时候,那么自然而然这个对象就放在了这座神山上面,这座神山就成了我的一个要追逐的要去向往的这样一个圣地。
解说:
(出字幕:2009年10月22日,夜,新疆叶城)
明天一早,杨彦就将从这里出发前往西藏阿里。千里之外的亲人们此刻正为他的行程忧心忡忡。可在他的内心,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像一个殉道的朝圣者一样,充满了兴奋与激动。这样的行为直到今天,还是让许多人难以理解。即便是要走近冈仁布齐神山,也完全可以在更安全的季节,以更安全的方式到达,何必一定要冒此命丧高原的危险呢?难道生命比之于山水,也无足轻重吗?在他的世界里,山水与生命究竟有着怎样的定位?他对于山水与生命的理解到底是怎样的呢?
这幅取名《生命的律动——海底世界》的画卷,是杨彦于1989年开始创作,历经整整10个春秋才最终完成的一幅长达130多米的鸿篇巨制,按杨彦的说法,它是画不完的。
在这幅作品中,画家以彻底自由的形式,完全超经验、超现实的充分调动着绘画语言中的所有元素,把内心的幻象和外部世界的体验结合起来,描绘出了一个生生不息的海底世界,以揭示自己对生命本质的理解。这些层出不穷的形象符号,在持续的卷式构图中,有的相辅相成,有的对抗袭扰,有的渐渐消失,有的慢慢滋长,有的密而群聚,有的独来独往。这些虚幻、朦胧、剔透、蠕动、纷茂、怪异的生态形象深化出的心灵符号在黑白灰、点线面里活跃,它们糅和了紧张与宁静的平衡之后统一溶解于水墨之中而归于一个整体的墨象世界,一切在真诚地流淌。
这幅作品一经问世,就被中央电视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人民日报,江苏画刊,中国日报(Chinadaily)、中国美术报,……等许多媒体以各种形式广泛报道。并先后在北京、台湾、日本、法国等多个国家和地区举办的大型画展中展出,广受赞誉。
在作品问世的那个时期,中国的国画创作正面临一个尴尬的境地。什么“中国画穷途末路论”,“什么“死亡低谷论”啊,“废纸论”,对画坛造成很严重的影响。
然而当杨彦的这幅作品展现在人们面前时,引起了画界和批评家们的广泛关注,认为杨彦的海底世界是对中国当代国画发展的一个健康的启示。
在此后的多个画展和学术研讨会中,杨彦曾这样谈到当时的创作过程:当时我有一个构想:“打破绘画在四条边里营构的千古法则,注重上下两条边作章法经营,强化左右的张力作蔓延、衔接、渐变的铺陈,无始无终,以我的生命衰尽和灵魂死亡为终止。”当时,栗宪庭先生建议说:“最后将两头衔接,形成一个大的轮回。”我在创造这无穷无尽的,有秩序的视觉世界时,组建了一种不为人的视力所及的事物的内在结构,从中感受到了不可见的事物在可见的事物底下的颤栗。可以这么说:“在长卷中相似于宇宙的秩序行为也被再造了出来,成为生命的链环与轮回。她自身的秩序沟通和演化着宇宙自然的秩序,是人和宇宙的道的贯通,是道的图经。”
毫无疑问,这幅作品是杨彦对生命,对生与死的一种体悟的表达。自然是有生命的,自然里的山水,草木,画鸟乃至万事万物都是有生命的,一切生命都是需要关爱和尊重的。有评论家说,这幅作品是杨彦重要的里程碑,从此开启了杨彦混沌理论的新时代。而杨彦这种对于生命的理解却贯穿了他整个的艺术生涯。
杨彦,1958年出生于青海,1岁时随母亲迁居南京。直到今天,对于儿时南京老家的模样他仍然记忆犹新。那些古老的街道、小巷、院落和水井,曾经的白墙黑瓦,庭院幽幽,葡萄架、石榴树、樱桃、蓖麻林,青砖垒成的花台上随着季节开着不同的花,在岁月的更替中组接成一串串的场景碎片,时常浮现在他的眼前。儿时对于周围世界的这种天真与好奇已经转变成杨彦的一种艺术本能,如今虽然已经年过半百,可他仍旧像个孩子一样,总会把好奇的目光投向身边的每一个角落。而他对于大自然里弱小生命的尊重与关注也正是始于——看到烈日下翻不过身子的甲壳虫在挣扎,也要前去帮忙的举动。据说杨彦在拉斯维加斯,这个世界上夜晚最亮的城市,却会寻觅到那个秋虫鸣叫的角落……
采访:
我觉得这是一种情怀。我家里种了好多兰花,兰花盆里头会突然长出许多无名野草,一般来讲怕野草吸兰花的营养,直接就给拔掉了。我没有拔,我轻轻地把它拿出来,弄个小铲子,搁到院子里载,载完了再浇点水,让它在那个更好的空间里活着。
解说:
正是这种充满了孩子气的善良与天真,使得杨彦的花鸟作品中,总是流淌着与众不同的生命律动。一草一木,寥寥数笔间便勾勒出一种蓬勃旺盛的生命力量,折射出画家对于生命敬畏与尊重。
采访:
我到北京不久,我先去的天文馆,后来我又去了自然博物馆,在显微镜里头去看细胞,看一些微生物。后来我又到科学院去看病毒,那种显微镜下的病毒照片。无论是微观还是宏观,整个世界,我们生存在这么大的空间对我来说,都是我要去面对的,要去崇敬的,要去呵护的。所以长期以来在这样一个信念的支撑下,一个山水画家,他是怎样选择自己的走向的,就一目了然了。
解说:
罗曼·罗兰曾说,“一个人越是生活,越是创造,越是有所爱,越是失掉他的所爱,他便越来越逃出了死神的掌握。我们每受一次打击,每造一件作品,我们都从自己身上脱出一点,躲到我们所创造的作品里去,躲到我们所爱的而离开了我的灵魂中去。”这也是对杨彦的生命体悟最好的阐释。在杨彦的世界里,山水就如同他生命的源泉,离开了山水,也就失去了艺术的生命,而没有了艺术,对他而言,生命也就失去了意义。正因为这样,走进西藏,面对死神时,他没有畏惧,有的只是难以言表的兴奋与激动
这里是219国道的起点,从这里开始,车将驶进真正的生命禁区。而随着海拔的不断攀升,杨彦的高原反应也越来越严重。
采访:杨彦
最困难的时候我一天吐了6次,有一天早晨车队准备出发,刚刚排好队准备走,哗我受不了,推开车门我吐了,所有当兵的全都看见了,因为我是第一辆车。我把车门打开以后,吐的已经没有粮食了,吐的就是绿颜色的水,胆汁都吐出来了,大家都问我,我一看这种情况,前进,我喊了一声,出发,尽然是我喊出来的,接着走,就这样。
怎么会反应那么大呢,实际上就是激动的,人家劝你说你慢一点,你不要动作太快,你就会没问题,都知道,可是看到了一个小溪水,看到一个山的转弯处,看到一朵云在那个位置,你说能不激动吗。
解说:
这些随行的同伴拍摄的照片,真实地记录下了一路上杨彦所面临的生命绝境。每当遇到这样的场景,杨彦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三年前的一幕。
采访:
在3年前,我终于实现了第一次进藏。结果在萨嘎这个地方一下子由于过度地激动,那种全身心地投入,拍片子,两个照相机在汽车外面拍,就到这种程度,就是太激动,动作太大,然后缺氧,对高原的极度不适应,也没做出太多其他,懒得准备,就一下子倒下了。
解说:
当年,杨彦第一次进藏的经历,很多的媒体都给予的关注。
(插入:广东台和《书画名家》栏目所制作的节目内容)
解说:
在西藏,当自己的生命被逼到绝境时,臧民们对于信仰的坚守和生存的信念,让杨彦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生命所迸发的潜能,他在日记里写道:“极致的自然环境,让人类懂得“谦卑”。渴望获得拯救,从而,走向信仰。”生命应该是积极的,向上的,欢乐的,和谐的。于是,他在自己的作品中用纯粹的朱砂来传达自己的对于生命的全新体验。
采访:
我要用暖调子,红颜色,来表达我对祥和的追求,那种向往,对那种东西的表达,实际上这个里头充满着欢乐颂,充满着乐观主义的精神,一切都是美好的,是那样一个世界观。
解说:
随着创作的深入,西藏带给杨彦的前所未有的生命体验也变来的越来越强烈。从那时开始,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采访:
三年前从西藏回来以后,只要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非常奇怪,只要我一静下来,没有干扰的时候,魂就走了,就去西藏了。我经常一拿起笔来,只要我静到一定程度,我一个人独处到一个时间段,一定是想到西藏。多次产生这个幻觉,我哪怕就坐着火车,都不停,到了拉萨就回来,我也希望再有一次到西藏沿途看到高原,看到的这个景象,好像对灵魂是一种慰籍。
解说:
西藏,我会再回来的;冈仁布齐,我终将与你拥抱!在每一个独处的时候,在每一次夜深人静的时候,杨彦的心底总是情不自禁地发出这样的呐喊。远山依旧在向他呼唤!
解说:
2009年10月30日,杨彦在艰难行进了8天后终于越过了昆仑山,到达了狮泉河。冈底斯山脉就在前方,连绵的雪线像天献哈达般的,映入了杨彦的眼帘,很快就要看到渴望了20多年的神山,可就在这个时候,杨彦的心里却突然间掠过一丝不安。
采访:
我在车里的心情是非常很难用语言来形容。我心里想了很多,我到底要不要见它,我说这会要是某种特殊的心理原因,还把它放在我的那种畅想里,把它放在我的那种理想里,把它放在永远不可企及的追求里,我现在就是不见它,我回头还来得及。
解说:
车还在继续向神山靠近,杨彦内心的复杂同伴们无法感受。此刻的冈仁布齐神山就像是杨彦朝思慕想了几十年的梦中情人,或许见到了她,梦里就再也不会出现了。歌德曾说:伟大的女性引我们上升,杨彦解释道这女性是抽象的,是不可以对应具体人的。如此,我们或可理解了杨彦此刻的心情。果真不见而回,那么这一路以生命为代价的行走又为了什么?在见与不见的痛苦中挣扎煎熬的杨彦,最终决定在札达稍作停留,冈仁布齐就在眼前,杨彦却怎么也不敢再靠一步近。他再一次想起了《远山的呼唤》,如果说远山和冈仁布齐的形象代表了他心目中所追求的艺术的最高境界,那么,为了这种追求,40多年来,他付出得太多太多了。
走上了绘画的道路对于杨彦而言,是一种偶然,也是一种必然。那是杨彦5岁那年夏天的一个夜晚,杨彦在舅舅的书房中,偶然看到了一本水墨画集封面上梁楷的《泼墨仙人》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既对这眉眼模糊的人形有些惧怕,又有些压抑不住的兴奋。”这种奇妙的感受让年幼的杨彦第一次对绘画产生了好奇。夏夜的竹床上,梦中的“仙人”竟从星空里走来,引领着一个幼小的灵魂,向着扑朔迷离的幻境中追寻。当时的杨彦并没有想到,他会就此走上绘画的道路,并为绘画艺术付出毕生的心血。
从1964年,在舅舅启蒙下临《芥子园画谱》开始,杨彦就再也没有停止过绘画。文革期间,随处可见的“笔墨纸砚”,
大字报、黑板报、漫画等,他更是“如鱼得水”,“大显身手”。1978年文革结束,杨彦终于有了自己的第一个画室。从那一刻开始,他便如饥似渴地开始在华拓老师的指导下,临摹从古至今,他能见到的所有名家的作品,兴之所至,常常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乐此疲倦。如此的付出加上与生俱来的艺术天分,让杨彦的绘画有了长足的进步,后来,当他带着自己的《钟山虎踞图》随爷爷前去拜访李苦禅先生的时候,让先生连声叫好,说:“杨彦作画很有悟性,这张可以送投展览”,并为册页题笺“集群彦之毫朝”相赠。
1984年苦夏,杨彦于南京辞职,他逆江而上,前往三峡,开始了大规模写生。他饱尝江汉“火炉”之苦,忍受五等船舱的压力,经历囊中羞涩的煎熬,骤然了悟阵雨急滩式的生活颠簸,收获了两本厚厚的写生稿。为了能够从前辈大师的身上汲取更多的营养,北上京城。不久,以他求道者的虔诚感,凝聚万般情怀,纵笔挥毫,完成了杨彦那一阶段非常重要的代表作——《大宁河览胜图卷》。后来,当李可染先生看到这幅23米的长卷时,曾大为嘉许,并亲自指导,题写“大宁河览胜图卷,杨彦艺友作画
可染题”于卷首。启功先生更是激动不已,当即赋诗,并题:
“千里江山一卷收,丹黄木叶晓云稠。
林泉橐笔功无尽,莫放空间百尺楼。
此卷长达十丈,写来备见勤苦,获观弥感欣慰也。”1992年的北京国际拍卖会上,这幅长卷更是以2.2万美元的价格拍出,着实轰动了当时蹒跚起步的中国书画市场。但是,没有人能够想到,就是这么一幅作品,竟然是杨彦在极为艰苦的条件下创作完成的。
采访:
我跟我爷爷住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在一个桌凳子上,我完成了《大宁河览胜图》。
解说:
此后,名震画坛的杨彦得拜李可染先生为师,对于中国传统绘画的笔墨和意境的探索,也越发得勤苦。作50米《山川乡图情》,绘30米《长白山长卷》,行书手抄《少年维特之烦恼》全文,后又有《远山的呼唤》系列,《湖》与《岛》系列,《黄山》系列,《城市之光》系列,《吉祥金刚》系列等大量作品问世。期间,他几乎踏遍国内的名山大川,并远足海外,兼习西方绘画艺术之长。他的作品也不断在国内展出,并先后送往香港、台湾、日本、韩国、新加坡、美国、俄罗斯、法国等地参加美展。时至今日,他所创作的长卷已有200多卷,其他山水花鸟书法题匾陶瓷作品更是数不胜数。
而杨彦在绘画中所体现出的艺术才情也很快得到了认可,许多评论家常以:“日出东方之野”、“北气南韵,古法新貌,体涉古今,意赅中西”、“东方的神话”,“值得期待的中国光芒”、“墨的鬼才、奇才、雄才”,“杨彦这道风景”等为题,充分肯定杨彦在绘画领域取得的成就。
在不断地创作实践中,杨彦对于笔墨也有了自己的理解。
采访:
我拿一幅画跟一个人生命来做一个比喻,笔墨就相当于细胞,这个细胞只要健康了,每一个细胞都是很健康的,那么这个人的整个的生命,就会活脱,就会旺盛。整体的一幅画,它是由无数的小单元汇集而成的,每一个单元都好的话,那么整体也不会差,因为它是滋长出来的。石涛有一句话叫,一笔画,牵一发动全身,那么这一笔一直长出千万笔,成为一张画。所谓的笔墨好,就是这一个单元,最小的单元是完满的,自足的,饱和的,很流畅的,畅达的,是富有再创性的,有生殖能力的,有繁衍能力的。它自己本身活得好,它还有繁衍能力,那是这样的一种笔墨,非常饱满的,祥和的,这样一种东西。
解说:
关于笔墨,杨彦曾多次在相关的艺术研讨会上,这样总结:“笔墨”的自身是有生命的,他会附着在创作者的灵魂和肉体上,它是需要通过与工具媒介的“对话”、“磨合”这一漫长的过程,最后达到人笔俱老而互相照应,李可染先生逝世的前几个小时说:我好像怎么都画不坏了,就是这个道理。“泼墨”时的感受真是难以言表,那种自由中的紧张,对未知的期待和把握,时有时无不期而至的东西如神鬼再帮忙。当墨彩泼下去之后,看着流衍交融变化在进行着。我由衷的感谢笔墨宣纸的奇妙功能,也欣慰自己有迁想妙得的视觉经验。在别人看来只是彩墨的任意流淌,而在我眼里已是“翠岭丹霞”,在别人看来像是“群峰兢雄”,而我关照更多的是彩墨的碰撞与交融。多年的探索,杨彦最终找到了适合自己笔墨和理想中的艺术至高境界,那就是泼墨泼彩的技法和“混沌理论”。
采访:
泼墨给人呈现出来的好像是无所谓,是下意识,好像是可以这样也可以那样,实际上真正的一张好画,只要泼得好的话,最后是只能这样不能那样,有它的唯一性,有它的非常的独特性和深刻性。
解说:
事实上,泼墨的技法也暗合着杨彦豪放不羁的个性,是最能亲近自然的一种作画方式。
“泼墨大写意是‘绿色’绘画,因为它以回归自然、崇尚自然的心态,把太多的神奇和灵韵用‘泼’的方法表现出来。于是,人以绿色的方式融人了大自然,融人了自己的作品。
有人说,看杨彦的画,就像坠人了一片混沌中,令人着迷却拿捏不住;一座山展示给你了,你会看到无法穷尽的山。在杨彦看来,这便是知音了。杨彦在他的《谈艺录》中曾写道,“混沌是我捍卫并终极追求的美学主张,也是我全部诗情灵韵的安身立命之所。没有混沌我的艺术生命将无处栖息,当我的才华转为意象躲进混沌时,我的艺术生命获得了永生。
采访:
混沌它是各种信息很丰富,然后各种结构很错综,它是这样一个东西,而且这里头混沌始终它不是乱的,它这个里头一直含着“道”在里面,道贯其中,它一直运行着道的法则在走。
解说:
一幅上乘的画作,它将可以给出读者无限的解读可能性,不同的人可以从中看到不同的蕴义。这种绘画意境中所体现出的“似与不似之间”就是混沌的妙处。看似有无限的可能性,实则有统一与道的规律。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何为道,道法自然也。道也就是自然内在的规律,是生命生生不息的本质。
采访:
古人有首诗叫“山林含道气”,一副好画也是含道气的。你就拿黄宾虹的画,那就是贯穿着,山中有龙蛇,这里头完全就是含着道气在里头。一副成熟的画,你在陆俨少的画,傅抱石的画,它都有道气。凡是在这上面有问题的,那都是三流四流的,甚至不入流的画。它这个东西进不去,进不到这个道里头。所以在这个问题上,理解这个道,要借助于好多事物,这里头很重要包括这个生命形态,生命形态它演义的就是道,它不合道,这个东西就活不了,它就生存不了,繁衍不了。所以我更关注这个东西。
解说:
经过几十年的艰难探索,杨彦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精神坐标。也就在这时,《远山的呼唤》诞生了。杨彦所呼唤的远山,起初并没有具体的指向,它只是杨彦心中一个虚无缥缈又隐约可见的模糊形象,它代表着绘画艺术至高无上的境界,崇高而幽远,它是杨彦艺术才情的一个寄托,人生境界的神往,他被呼唤着,甘愿像一个朝圣者一样为其殉道。后来,这个远山形象的永恒性特征竟神话般地与冈仁布齐圣山契合了。从此,冈仁布齐圣山就成了杨彦精神家园的栖息之地而魂牵梦绕,对她的向往宛如汹涌澎湃的大潮,再也无法克制。
2009年11月1日,已在札达停留了几个小时的杨彦,还在见与不见圣山的犹豫不决中挣扎,这时随行的同伴给他提出了一个建议。
采访:贝德
车子先快速的行驶,你从窗户里用眼睛的余光扫一眼神山,如果它是你想象的样子,我们再慢慢把车子停下,如果不是,那就一驰而过。
解说:
杨彦默许了同伴“孩子气”的建议,于是车再次上路,向着杨彦“心中的神山”开去。
一个多小时以后,车子停了下来,杨彦做出了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采访:杨彦
我以最快的速度跳下车,我以能够做到的那种肢体语言,那种方式,拥抱和亲近它。后来我赶快问司机,我说我们还能离它多近,因为一片雪地,要从客观上来讲已经没有办法再靠近它。就那种样子的远眺,还是远眺,那样的一个远眺,可以说我用激动两个根本就形容不了万分之一。
采访:贝德
杨彦是真正的艺术家,孩提般的艺术家……在神山哭泣,走时,哭着说:我走了。
解说:
抵达普兰的杨彦,满脸的激动与兴奋,20多年了,那个一次又一次幻想,一次又一次在梦里相遇的神山,终于真正的见到了。这一夜,杨彦整晚都显得无比兴奋。他欣然挥毫为一路相助的阿里军分区留守处的军人们题字,做诗。杨彦心里明白,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自己的这个梦想将永远只是梦想。
采访:杨彦
(当时,我有感于天路铁骑的艰辛,曾经改写了李白的一首诗,“天路明月光,辉映车上霜,低头望明月,举头思故乡。”……)
解说:
第二天一大早,杨彦就让司机再次将自己送往冈仁布齐。他要坐下来,与神山细细地交谈。
采访:杨彦
第二天看,那纯粹是一种全方位的欣赏,一天的整时间就盯着神山,最后被认定,终于找到了它是神山的理由,我心里产生一种,果然如此,应该是这样,就是这样,这就是神山,不愧是神山等等这样的感慨。最后一天走的时候,那种心情极其复杂,我什么时候还能再来,我以后究竟怎么画你,而且一直很远很远了,我们车子冲着神山相反的方向已经开了很远了,神山还在,我还在车子的后窗户看着那最后一点点小焦点,一直到最后,什么都没了。这时候已经多少公里,已经几百公里都不止,已经太远了你还能看到它
,所以它之所以是神山的理由就在这。我们也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它,它在那一块的地理位置就绝在这,周围有比它高的山,就是它,永远能看到它,它独尊的。
解说:
在冈仁布齐神山从眼前消失的那一瞬间,杨彦再次留下了眼泪。他明白,以自己现在的年龄和身体,恐怕很难再有机会走进神山。期待了20多年的相聚,从此或将永别。伤感之余,杨彦的心头逐渐萌生另一个忧虑。
采访:杨彦
尤其是快要结束西藏之旅的时候,要回到北京,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也就是说这个过程当中被震撼的灵魂,产生的很多思想,到了都市以后,还能存活多长时间,会不会一顿牛排,一次啤酒,喝两回,慢慢就被淡忘,这是我最大的困惑。大家都知道,现在的都市生活干扰我们的东西太多了。我强调达摩面壁,是为了拒绝信息,可是我们在都市生活,信息量太大,这种大的信息量导致我们很难有一种坚守。
解说:
都市的喧嚣和不断的应酬,曾经一度严重地影响了杨彦的艺术创作。为此,多年前他就毅然把画室迁到了郊区。然而,现实的生活却仍旧让他充满了困惑与痛苦。画家也要生活在当下的社会现实中,他们也需要生存,任何艺术都不可能脱离基本的物质基础。于是就存在市场的问题,市场的存在和活耀有着太多的综合因素,完全不是个人行为,在繁杂的社交面前,看似有理由的参与和应酬正消耗着艺术家的性命。
采访:杨彦
一张画创作出来的时候,一旦归属到别人的时候,人家对这张画的期望值等等,有时候需要我来去维护的。这就带来了好多本来跟艺术创作没有关系的问题,那么这些问题需要我去维护的时候,那么必然要付出时间,这就是一个综合的问题。创作是一个方面,创作的产物在变成商品到了社会以后,这是另外一个问题,甚至于褒贬好坏那都是另外一个问题。那么在这个问题当中直接影响到我个人的时候,有的时候摘不开,就被无情地卷进去。卷起去以后搭的精力,有时候非常没有价值,非常可惜。
解说:
事实上,多年以来,杨彦一直在“出世”和“入世”这样两难的困境中挣扎,太多的痛苦常常难以言表,也无法表达。他只能默默地用行动完成自己的艺术坚守,他曾不无感慨的说:人到中年,没了过去的单纯,想为的,不想为的,就像两只大手把我死死按在画桌前······,多少年就这样过去了,我一直操守着时光缝隙里的良知、才情和思想。
采访:
我这边要建立一个“帝国”,这边又不得已在这个泥沙里玩这种成人游戏,这其实说真的,命在这当中它就消解了,性命在这个当中消解了,现在就是有性,性还有多少,有命,命还有多少,这也是一个非常悲壮的话题。等到你成熟了,坚定了,修炼得也差不多了,时光对你来说没多少了,所以怎么走今后的这个路。我总不能在这个问题上叹气,在这个问题上我要给出一个惊叹号,要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解说:
杨彦从西藏回到北京。当都市的困扰再一次袭来,他脑海中总会浮现高原的风、高原的云、高原的雪山和湖泊以及藏民们那纯净的目光,当然是冈仁布齐圣山让他能以更加超脱的心态面对现实的一切。
采访:杨彦
从我内心里头,这么多次的行走,这种行走的结果是带来了好多我要说,那么这个我要说,它不为别的,它就为了我要表达,一个个体对宇宙对生命的多年的感悟。所以这种感悟我说出来,是有价值的是创造的。至于今后它是一个什么样的历史定位,那是社会的那是历史的事情,可能现在会通过商业价值体现,那么更多的是被今后的我们的子孙们的眼光来认定,来评判,我做的事情是要准备接受那个评判的,要经得起那个评判。
解说:
经历了生命极限的挑战,经历了高原圣山的洗礼,我们有理由相信,朝圣过后的杨彦必将迸发出更加旺盛的创作激情,将崭新的,更加恢宏的艺术精品呈现在世人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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