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是一个物理学概念,它表示物质存在的一种形式,它能传递物质之间的相互作用。勿庸置疑,“场”是有能量的。细细琢磨,我们每个生命的精神世界里其实都存在着一个场,这个场是富有强大感染力的,还是苍白无趣的,完全取决于生命本身丰富绚烂的程度与魅力。
2010年八月的一天,画家杨彦接到冯其庸先生亲自打来的电话,说是自己最近在写一些回忆性的文字,叙述与文化艺术界友人的往事。冯老告诉杨彦,他觉得很有必要写一写与杨彦的交往。这令“小字辈”的杨彦倍受感动。冯老的文章题为“怀画家杨彦”,一个怀字体现出一代文化大家在晚年的时光里,是用心去追忆那些珍贵温馨往事的。
年过八旬的冯其庸先生对杨彦的画是不陌生的。他在文章的一开头就这样写道:“我在很早以前就读到了杨彦的画,这是一位久居北京的扬州朋友拿给我看的,是一幅青绿的山水长卷,画得极其认真也极其传统,用笔流畅自然,有书卷气,随着画卷的逐渐展开,情随景转,引人入胜。我越看越喜欢,觉得我国又出现了一位杰出的年轻画家。……”文字虽然朴素平缓,却分明充满了一种“江山辈有才人出”的喜悦,毫不掩饰对杨彦作品的喜爱与肯定。
走近冯其庸先生
冯老看到杨彦的作品是在九十年代初,而杨彦对于这位著名“红学家”的仰慕却始
于更早的八十年代。杨彦回忆说,八十年代初,社会上开始提倡重拾传统文化精神,他是年轻人,又从事国画创作,深感自己国学知识的不足,渴望“充电”补课。于是决定认真读一读中国历史上一些文学名著,《红楼梦》是其中之一。
“那时已听人谈起“红学”大师冯其庸的名字,就感觉那是一位遥不可及的学者大家。年轻的心里一直充满了好奇。”到了九十年代初,杨彦已经成长为一位颇有艺术造诣的国画家。一次,他受台湾朋友之邀去宜兴刻画紫砂壶。在当地一位工艺师的家里,杨彦偶然看到了冯其庸先生的写意葫芦和书法作品,“作为历史学家、文学研究家的冯老,竟然能有这等高水平造诣的绘画与书法作品,真是令人叹服!”杨彦回忆说,也是从那时起他萌生了结识冯老的愿望。
就象以往与亚明,李可染等绘画大师相遇一样,杨彦又迎来了自己人生中的另一个机会――走近文化前辈冯其庸先生,更真切地感受国画国学的魅力。当二人第一次见面时,大学问家以一种平和亲切的态度接纳了这位年轻的绘画奇才。杨彦很感慨不能忘记,“冯老当时真是太客气了。那是一种晚辈无法预料到的谦逊与真诚。本来初次见面,带着自己的画作去见冯老,是想倾听老人家指出我的不足,没想到他在评论我的长卷时却说,‘你的笔墨、构思都体现出你对传统水墨画的领悟是有独到之处的,更值得我学习’。”可想而知,当时,这番话会给一位年轻的画家带来怎样的鼓舞。此后的十几年,杨彦成了“瓜饭楼”的座上宾。杨彦说,每次他去“瓜饭楼”拜访冯老,都受到热情的接待。“哪怕老人家身体不适,说话时语速慢一点,声音低一些,也绝不敷衍我,耐心答疑解惑,让我每一次都获益非浅。”
1998年,杨彦画友会成立,这对杨彦来说是一件大事,冯老知道后欣然为其题匾。以后又多次为杨彦写字题跋,以示厚爱。
也许与冯老的学者身份有关,“瓜饭楼”的书香墨香令杨彦耳目清新,他感觉一到冯老的家,心地就变得单纯起来。“这大概就是人们常爱说的气场的作用吧。我感觉冯老身上就存在着一种场,这个场里既有文化人的责任又有艺术家的激情。我被他强烈地感染着,坐在他身边,一颗浮躁的心立刻就会安静下来。”杨彦回忆说,后来当冯老得知他当年曾师从亚明时,心里更增添了一份亲近感,因冯老与亚明先生也是故交,二人坐在一起聊天时自然又多了一个话题,于是杨彦也常能听到这两位前辈过去交往的趣事。
传统水墨之缘
杨彦说,自己虽是后学,但他和冯老在一起时,没有感觉是在与一位“居庙堂之高”的长辈交流,更象是与一位知己携手神游在艺术的世界里,共同的话题挺多。杨彦和冯其庸先生同属“江南才子”。冯老早年就读无锡,杨彦则成长于金陵。历史上,中国画就是缘于长江中下游流域的水墨艺术。小桥流水人家,繁花异草,墨染山影都是江南文人喜爱追求的情境。杨彦和冯老对于此类绘画创作都不陌生,谈起来往往是兴致勃勃,情投意合。杨彦对于冯老的绘画作品这样评价:“他对国画艺术中焦墨和重彩的运用有非常独到之处。这得益于冯老对于中国历史上“文人画”内涵的参悟,以及对麦积山雕塑壁画,敦煌壁画,唐宋山水画的深入研究。冯老的作品将它们解构融合,放笔直取,用于表达自己鲜明独特的感受。这种带有原创性的作品给年轻艺术家带来极大的启示,告诉我们国学修养和画外功夫的重要性,能促进我们对于中国画发展的思考与创新。”杨彦还钦佩冯其庸先生“既能够驾驭大画,也能够逸情小品,千笔万笔层峦叠嶂,三笔两笔情趣跃然。”
对于杨彦泼洒山水的神来之笔与强撼气势,冯其庸先生也是极为欣赏,且不吝写诗赞美:“红紫缤纷事亦稀。金陵王气几曾微。大江东去波浪阔,又见神龙破壁飞。”
2007年,有一次冯其庸先生做客杨彦画室,赏画之余,还兴致勃勃地在一幅长两米的泼墨山水作品上题写了“一片江南澹荡山”,留下一幅二人共同创造的山水艺术珍品。杨彦还从冯老的诗和摄影作品中获得灵感,籍此创作了《冯其庸诗意图》和《贺兰山》等多幅山水作品。
西部山水之缘
共同的“西部山水情结”令他们的交往更深入了一步。当代艺术家的使命感令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中国的西部,用绘画艺术揭示那里奇特的山水之美。鲜有人知,冯其庸先生是中国最早提出“开发西部”这一概念的人,他认为“中国大西部的山水,还是一个秘区,自宋元以来,始终乏人注目。我们现在处在西部大开发的历史时期,从绘画的角度来看,我觉得也可来一个‘西部大开发’。”冯老还提醒中国艺术家们,要用新的审美观念、新的构图、新的笔法(皴法)、新的色彩来画西部山水,“光靠古人留给我们的一点皴法是远远不够的,所以这个‘大西部’,无论从地域来讲,还是从绘画的创新发展来讲,正好是给我们的画家留下了驰骋笔墨和施展才华的广阔天地。”冯其庸先生并没有“纸上谈兵”,而是率先身体力行。他不顾高龄,三上帕米尔高原,2005年,还去了罗布泊、楼兰等地。冯老在76岁高龄二上帕米尔高原,登上海拔4700米的明铁盖山口,揭开玄奘取经回国的山口古道之谜,这一发现曾轰动中外学术界。在考察之余,冯老没有忘记自己作为艺术家的使命,回京后他画了一批以西部山水为题的重彩画,在美术馆展出时受到画界人士的推崇。杨彦说,冯老的这一批西部山水画在技法和色彩上都做了前所未有的尝试:画面上大块的石绿和朱砂的运用,产生出一种神奇绚烂的艺术效果。宣纸上矿石颜料的特殊质感和壁画的那种斑驳的肌理,丰富了传统山水的意境与理念,不可谓不大胆!这给当时正在尝试创新的杨彦“重重一击”。“我当时看了感到真是不可思议!
其他画家包括我本人都没有想过这样去画山水。”
杨彦说,自己出生在青藏高原,这使他从内心对于西部山水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最重要的是,二十多年前,他在心中就已产生了对“远山”这样一种精神境界的向往与追求。他开始探索“直接面对自然”这样的艺术主题,寻找在旷野中跋涉,在孤独中行走的艺术状态。那时,他把自己对于“远山”的爱恋之情赋予了西藏的一座神山岗仁布齐,它是冈底斯山脉的主峰,海拔达6714米。凭籍艺术家的想象力,杨彦画出了《远山的呼唤》系列作品。那些作品是他“想象”出的西部。而真正触摸西藏的山脉,还是后来的事情。2006年,杨彦48岁,他第一次走进西藏。这次远行,历艰险度困日,让他深刻体会了一把在绝境中生存下来的惨烈过程。但,这块神奇的土地留给艺术家更多的是灵感与激情。“西藏的山峰与江南的墨染山影意境是完全不同的,如果说江南的山体现的是一种朦胧之美,那么西藏的山可以说是一种壮美!它们没有郁郁葱葱的绿色植被覆盖,就那样坦荡地裸露着。因为海拔高,不同颜色的岩石和泥土,在强烈紫外线的照射下,闪闪发亮,色彩随着天上云的飘动而变幻着,身处此景,令人感觉自己也漂浮起来了,宛入仙境。……”。带着这样的感觉从西藏归来,杨彦用朱砂画了一批泼彩新作“扎西德勒系列”。当他将自己的新作呈现在冯其庸先生面前时,冯老这样称赞杨彦,“毕竟是大画家,构思和技法都十分到家,看了令人十分震撼。”兴奋之余,八十八岁高龄的冯老还约杨彦找机会一同去新疆和西藏走一走,那口吻就象是两个年轻人结伴去远行。
“不见杨彦又快一年了,我相信他又积累了一大批画稿要给我看了。……”在自己文章的结尾,冯老这样深情地念叨着,字里行间充满的是一位文化前辈对后学的期待与惦念。
老人家何曾想到,2010年这一年,杨彦先是身背行囊,踏上远山之旅,进入“无人区域”,正当他沉醉在自己的“山河大写意”之中时,等待他的是上海世博会的一场极限挑战。在一张九米的长卷上,要绘出象“清明上河图”那样细密喧闹的市景,这与杨彦的“山河大写意”风格实在不相及,颇有一番“戴着镣铐起舞”的滋味。令冯老欣喜的是杨彦居然不负众望,在三个月的时间里完成了巨作,将“上海世博图”隆重悬挂在世博会的场馆里。杨彦告诉冯老,这张九米长卷是近年来耗费他心血最多的一幅作品,为此他曾两赴上海,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细细研究所有世博会场馆馆区图,“我敢说整个世博园的鸟瞰图都在我心里装着,太熟悉了!”挥别“世博会”的尘嚣,走进“瓜饭楼”,坐在冯其庸先生身边,杨彦又开始筹划未来的远山之行,他心中装着一个使命:画出他和冯老心中的那个“西部山水”。冯老给了他一个热烈的回应:咱们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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