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天地,我在穿行

 

                                     苏勇/
 

在当代画坛,杨彦先生无疑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存在:他的泼墨泼彩画淋漓尽致、气韵恢宏;他的言行举止也如画作一般,豪情奔放,不拘一格。冬日暖阳下,当世间万物随着季节的变化趋向慵懒之际,在杨彦的画室度一精舍 ,本刊记者对他展开了一场蹊径另辟的访谈。刚刚从巴黎回京的他自然会谈起在卢浮宫参展的泼彩作品,介绍起如何在卢浮宫里泼墨更是激情四射。可能是艺术家的跳跃性思维,我们好像没能感受到展览的盛况,却在激昂顿挫扑朔迷离中渐入画境。听他论画,时而受累于哲理思辨,时而享受在如歌的诗意中……杨彦把我们带入的是一个混沌的艺术画境。

画之混沌

悬挂在鸟巢的10米巨幅国画《山川乡国情》,是杨彦近年泼墨泼彩精品中的翘楚,特为2008年奥运会而创作。这幅当场“一气呵成”的水墨巨作,以酣畅的笔触展现了壮美的华夏风情,宣泄了画家心中难以抑制的激情。甫一提到这幅贵为一时“话题”的创作,红光满面,美髯飘动的杨彦就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创作这张画的过程非常痛快,对我来说,这是一次将奥林匹克精神与艺术结合,挑战智力和体能双重极限的创作实践。当时,从上午十点半一直画到下午四点,可谓一气呵成,中午吃了两个小桔子几乎没有停歇。画完后,我就直接躺在了地上,工作人员以为我昏迷了,赶紧跑过来给我掐人中。……”听闻杨彦的叙述,感觉那场面颇有些悲壮。

 

 是啊!凡是现场目睹杨彦创作大幅泼彩画的人,无不为他绘画时的状态所动容。那是一种“入境”或者“入禅”的状态:手持画笔的他,凝神屏息,目光如炬,或匍匐纸上泼洒色彩,勾染点划;或垂然站立,洞察全篇,捕捉灵感。此时,画作与画家俨然融为一体,在人神交战间,画作被赋予了生命内涵,而画家的身心和灵魂也籍此获得了一次升华。此一时刻,与其说杨彦在创造艺术,不如说挥洒才情的杨彦本身就是一个艺术存在。

 

在中国绘画史上,泼墨技法自唐王洽伊始,宋代梁楷,经明代徐渭和近代张大千等前辈大师的传承,已蔚然壮观,杨彦之所以选择此法为宗且一往情深,从根本上讲是其气质、心性的自然流露和彰显决定了这个走向。有趣的是在2010年嘉德春拍中,张大千的泼墨泼彩画《爱痕湖》以1.008亿元的天价成交,在创出张大千个人成交最高价的同时,也成为拍场价格最高的泼墨泼彩画。锤声刚落,众多媒体记者便致电杨彦,欲求就这一事件采访他。

 

对大千先生的绘画了熟于心,且被世人称为当代张大千的杨彦,笑着说:“我和大千先生虽然都创作泼墨泼彩画,但从人性和艺术的本质上讲,我与他的关系不是绘画技巧层面的问题。大彻大悟后的大自在、大自由必然通过大写意精神来体现。大写意精神就是一个字“泼”。泼出才情、泼出修养、泼出快磊、泼出意志……有心人应该看得出,大千在意“泼”后流淌,我注重“泼”时挥溅,大千刻画部分痕迹太重不能浑然甚至小气,细碎。而我在意的是泼与写的结合,力求一泼到底——即怎样从大色块过渡到小色块,再过渡到线条,让活性的线具有繁衍派生的能力。如果说色块是土壤,那么线就是在其中演绎滋长出来的,其间气韵穿梭。这样观者能感受到从宏观到微观再到宏观的连绵贯通那小宇宙的生生不息。总之,一幅画,从单个细胞到整体都应是健康,完满自足的。

这样的认知和追求,是我对张大千、黄宾虹、陆俨少、李可染等上一代诸多大师,宋元明清书画,以及国外的莫奈、梵高、毕加索、马提斯、栋方志功的揣摩解读后得到的,(刚刚在法国蓬皮杜艺术中心看到的兰茜画作也深刻的验证这一点)它具有一种跨越国际的对美的穿透性,了解了这些就等于拿到了审美、创造美的钥匙,凭借它,可以欣赏打造任何一种艺术形式,并深度的进行知性的判读、赏玩。这是一种享受啊!”

听罢杨彦的此番创作感悟,再来欣赏他的泼墨画,会发现犹如造物主设计的一个严密且有生命的有机体。有人说,初看杨彦的泼墨画作,那大块墨迹的混杂交融,仿佛让人如坠雾中,陷入一片混沌天地,而细观之却能感受到,在墨迹飞溅流淌融汇间,有生命在滋长,在跳跃彭湃,犹如在幽弥中,现出了光明和希望。其实在“泼”的过程中,人入画,画融人,世界不再分你我主客了,这就是禅的境界,也是一种表达禅悟的方式。写意和泼墨,是一种机锋,是离弦之箭,是一种无悔的表达,画者和正在宣纸上蔓延的笔墨,展示了一种世界的正在进行时,没有纠结的机会,也没有从头再来的可能,而最终可能成型的画面,也充满着不确定性。而正是在这种不确定性当中画者经历了一次写意的人生,生命经历了一次“雕琢”的过程。当我们排除掉了心机、思辨,经验甚至期待的障碍以后,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柳暗花明般的呈现在画者和观众面前。我们有必要去区分谁是画中人,谁是赏画者吗?杨彦在九三年出版的个人画集序里就这样写道:“不可否认,“灵”、“悟”在人和宇宙的“道”的贯通中,具有决定性作用。我的秉性和修养并不完全是先决条件,我与她的关系是相互创造的关系。随着她的延伸,我的人格和行为方式也在发生变化,我们分享着万物皆流,四大皆空的思想,以及感觉无法被证实的观念。我和我的画,在相互创造的过程中互为产物。” “浑沌境界应是绘画的终极表述:在此境界中的画,往往多有变数。在‘变’中寻找秩序的美,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快感,混沌中放出光明的期许。”如果说,泼墨泼彩是杨彦表述情怀的最佳方式,那么对于浑沌理论的秉持和探讨,就成了这种画法的哲学支撑。

在绘画史上,宋人早已提出山水画以浑为宗的观点,后来宗其理不乏其人,石涛说,“浑沌中放出光明”,黄宾虹、齐白石、朱屹瞻、等都对此有过精辟的论述,他们晚年都是浑沌理论的实践者。今天的杨彦,在混沌的天地中漫步遨游,挥洒泼溅,获得自己独有的感悟。他认为:天马行空,豪放自如,世界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有什么不自在那是自己不脱根尘,自我设障。净土就在眼前当下,你并不需要去寻找,但是你如何才能看到净土呢?需要你“明”心“见”性,“明”和“见”不包含寻找的意思,你只要在阳光里,就能明;你只要处在那境里,自然见,否则你无处使力。所有技艺的演练都是拔除根尘和障碍,艺术和生命,理想和现实,物质和精神之间的距离,其实就在一声棒喝中,或在笔毫染纸的一瞬间,无限地展开了……

画的浑沌,不止是云里雾里的幽弥,也不止是笔墨章法的玄妙,它包括整个绘画过程的浑沌,是介乎有序无序之间。”他曾在创作笔记里这样写道:“浑沌是我捍卫并终极追求的美学主张,更是我全部诗情和灵韵的安身立命之所。没有浑沌,我的艺术生命将无处栖息,当我的才华转为意象躲进浑沌时,我的艺术生命将获得永生。”

他临摹前人画作、通灵笔墨玄机,跋涉崇山大川、捕捉飞瀑流云,五十多个春秋,一个感叹:通灵是生命的高峰体验,孤独高寒之境,神鬼才会相助,寂寞是特邀神鬼的佳酿——《生命的律动-海底世界》、《香山雪霁》、《蕴解归元》、《生命的交响》、《扎西得勒》、《金刚正果》、《山海图》、《城市之光系列》、《九如图》、《梅花三弄》、《度一.系列》等作品的不断问世。他用墨彩出了无比的激情,无比的快感,也出了神鬼帮忙的臻妙体验。

杨彦说,大写意的画法,体现了中国书法之道,即追求无碍流畅,放笔直取,用书写的线性和自然的刚柔之美相结合, “泼”的过程演绎了人对自然的感悟、认知、利用、改造和再创造。塞尚说得好:模仿宇宙的最高方式,不在描绘细节,而是象征式地重新创造结构。

作为个性鲜明,内心崇尚自由舒放的艺术家,杨彦有着太多的理由演绎和捍卫“泼”的创作形式。他认为,“泼墨泼彩画的自由度和笔墨宣纸的特性,给情智以翱翔的空间,也正是在这空灵、宽松、自在的境界中,主体精神才能得以纵横驰骋、恣意宣泄,顺天地造化之理,成绘画构成之章,使画面流衍出应有的秩序和结构。”杨彦还借用“豹变南山雾,鹏搏北海云”,这幅自己非常喜爱的对联来诠释其过程之奇妙——谋划全篇泼墨构图之际,应有“鹏搏北海云”般的气度,大鹏展翅,翱翔云海,场面气魄宏大,气象变化万千。此一时刻,画面上墨彩恣肆流淌碰撞,几片未知,一派混沌,没有具象的显现,没有刻画的滞留。随着彩墨的幻化,创作者的视觉经验和非凡的想象力开始发挥作用,别人看似无序流淌的彩墨,在他眼里已是“翠岭丹霞”、“涓溪长河”,一如“豹变南山雾”似真似幻诡异奇绝。此时,遮天蔽日的云彩已被大鹏挥洒而去,大地山川显露真容,光明绽放而出,万物复苏……

 

行之混沌

   走近杨彦还发现,作为画家,他不仅在操纵笔墨之时捍卫浑沌理论,在感知大自然并与之对话的过程中,也无时无刻不在遵循浑沌法则。因为浑沌天地是“禅”的道场,生命以“禅”的方式活,才是最妙的活法。于是乎,“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亦如是”。他曾说:“我重意而轻理,意越弥而越浑,理越清而越平,我重情而轻法,情越深而越沌,法越明而越严。的东西不好玩,不艺术,或者说不适合我,我喜欢在混沌里穿行,游艺于千变万化,太虚幻境。”
   

多少年来,他一直在追求视野的开阔,为此,他一次次“远行”:从世界最高天路,219国道,到低于海平面的艾丁湖和死海,他都曾“穿越”——雨林、黄土、沙漠、草垫、冰川、中国的山水资源如此丰美,他还远涉欧、亚、非、拉美。他每到一地,不是一头栽进博物馆,就是在阳光下、在风里呼吸大自然的气息。足之走到,目之所及,他往往多有自己独特的视角和感受——在巴黎卢浮宫,最让他钟情的是虚灰的天空中,一群鸦雀轻灵地掠过头顶;拉斯维加斯的夜景闻名于世,但他更愿意轻手轻脚地走近秋虫鸣叫的角落;闲暇之时,他会蹲在自家院里,津津有味地观摩蚂蚁搬家,……他说:“作为一个艺术家,要贴近自然,洞察事物本质,感知生存的环境和追问生存的意义。

 

熟悉杨彦的朋友都知道近五六年他还迷恋摄影。与众不同的是,摄入镜头的竟然都是自己的影子。那“举起右手,做出致敬和拳头状的影子”,或弥漫于古代文化遗存间,或藏显于嶙峋怪石里,或荡漾在溪流碧水中,或在城市之光下飘散。杨彦说:“影子和人的关系太微妙了!我好像总在和自己的影子互相寻找,互相拿问。影子里藏着写意的美感,混沌的玄机。”聂危谷先生曾评论:“杨彦摄影中的影子充盈着旺盛的生命力,充满着进取和征服的主动意识。不过这影子的主动性并不受之于画笔,而是在与自然天衣无缝的化合作用中发射能量。当它投射在山岩、土地、树木、花草或人文环境的三维空间时与被投射物交融互渗——追随着光线强弱、视角错落以及物象形态与质地的千差万别,二维的影子于不变中生万变,也使实实在在的物质莫名其妙地幻现出空灵的负空间 ……杨彦的身影与造化如此亲密无间,它与似不经意间染上了自然的生命色泽,同时也衍变为花开无数的造境奇葩。然而,当空虚的影子与实体的大地,拟或实体的镜像与空寂的秋波互相颠覆了关系的时候,杨彦的摄影已经借助空灵的东方智慧解构了物质化的西方语境,并以其匠心、慧眼与魔法,营造了近乎荒诞而又合乎情理的中国式视觉和心理符号。王志远先生也在《射影-涉影——杨彦观念摄影》集里做过深刻的阐述: ……创造奇迹的秘诀在哪里?我认为可以概括为八个字,光中之影,影中之光,后四个字是秘中之秘。杨彦把二维的光影投进三维的时空,就像一只蝴蝶,飞进了布满水晶的隧道,新的惊喜与发现,在晶体的折射中,竟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具有中国文化根基的他,凭借接近于禅悟的灵感,自然流露出中国思维的韵味……”我们在杨彦摄影的“礼赞”和“悲铭”系列中,感受到造化的神奇,自然的绚丽,时空的剥蚀,虔诚的膜拜,崇敬的赞美,同时也感受到人为的破坏,世俗的亵渎,时代的蹂躏,悲悯的情怀,不息的誓愿。

敬礼和捍卫两个手势,两个光影,就像两个精灵,贯穿在杨彦的摄影作品中,托举着他的魂。

 

 言之混沌

与杨彦看当下,总是刺中要害,一针见血。在“不和谐”声音的背后,饱含了杨彦对艺术的虔诚,对净化环境的热望。

在画坛第次召开的各类名目的研讨会上,人们很少能够看到杨彦的身影,即便显身,也是匆匆而来,一席肺腑之言后,告辞。 杨彦指出“现在的某些研讨会,与会者揣着红包,有定调的,有控制节奏的,想说的说不了,说的不停的总是大而不当,或是敷衍客套。真正对一张画作进行掰开揉碎的剖析讨论,一定会有意义和收获。不能只邀请美术圈里的人,应当容纳各个领域的人士来参与,比如科学家、军事家、医生、诗人、音乐人、企业人、作家等,这样才能让艺术得到应有的放大,让艺术回到生活中,滋养生活。”

 

对于艺术批评家,杨彦也有话要说。“画家不能把话语权完全地交给批评家,尤其是当代的批评家,如果交给他们,那真是多年搞创作者的悲哀。杨彦呼吁:“动手的”也要“动动口”,只需一个“真”字总会感人,笔墨耕耘数十年,就算没有卓见,总有真知吧!要敢于怀疑,善于质问,建立自信,为理想、守家园,这才是“动手人”的最佳秉性和人生态度。

 

杨彦的率真原于他对艺术的真诚及使命感,对混沌世界中光明的上下苦寻,他在混沌的天地里一醉到今天,获得和失去的已经成为了昨天,我们期盼他能够带给人们更多的欣喜,因为他是中国画的希望所在,当代画坛需要他这样的中国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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