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很早以前就读到了杨彦的画，这是一位久居北京的扬州朋友拿给我看的，是一幅青绿的山水长卷，画得极其认真也极其传统，用笔流畅自然，有书卷气，随着画卷的逐渐展开，情随景转，引人入胜。我越看越喜欢，觉得我们又出现了一位杰出的年轻画家。我问这幅画的情况，那位朋友说，已被一位台湾朋友买下，很快就要来拿走了。他告诉我台湾人非常喜欢他的画。——这件事记得还是十多年前的事。

我什么时候认识杨彦的，现在已记不清了，但有一件事是记得很清楚的。在八年前，还是那位扬州朋友给我来电话说：有人送杨彦一条小藏獒，还只有二三个月，杨彦家无法养，问我要不要。这时我认识杨彦已很久了，我连忙说“要”。当天下午那位朋友和杨彦就一起开车过来了，到了我门口，汽车刚开门，小藏獒就跳下车来直奔我家大门口，竟在大门外正中朝南坐了下来，就像一头小狮子。这时杨彦他们刚从车上下来，我正好开了大门，见这条小藏獒竟端端正正坐在门口，心里很奇怪。杨彦他们看了，也觉得奇怪。接着杨彦他们走进大门，而这只小藏獒也自动地跟着进来了，好像一点也不觉陌生。

我与杨彦闲谈了一回，杨彦他们要回去了，我以为小藏獒会跟着主人走出去，不料它却端坐不动，到了晚上，我给它安排在楼下洗脸间睡觉，因为它还很小，一点也不费事。晚饭以后，我上楼了，其他人看了一会电视也休息了，但小藏獒在楼下却不停地叫。我初以为是换了地方不习惯，但听他总是叫个不停，而且是在我的楼梯口叫，我不知是怎么回事，就下去看看。只见它在楼梯口对着二门叫，我走到二门一看，发现二门半开着，我心想是不是因为二门没有关它才叫，我随手把二门关好插上再上楼，果然小藏獒就不叫了。这件事引起了我们全家对小藏獒的兴趣，至今小藏獒已经八岁，已是庞然大物了，但它却更机灵了。

在这期间，杨彦也常来我处玩，一起聊聊国画创作，无意中说到他的老师是亚明，他原是在南京的。一提起亚明，我们就更加亲近，因为亚明是我的好朋友。1949年4月22日夜里，解放军突破江阴防线，向无锡挺进。这时我带着一批学生黑夜里在锡澄公路上迎接解放军，第二天，我步行到无锡城里，找到部队后就报名参加解放军。当时的目标是随军南下，解放大西南，不想隔了一段时间，上面有指示，要把我们几个刚入伍不久的青年留下来，做地方的政治教育工作，我被派到了无锡市第一女中。当时亚明在苏南日报，我去报社开会时，常与亚明相见。他那时还在搞木刻，而我也曾喜爱木刻，鲁迅介绍的几位木刻家如李桦等，我都很喜欢，还有德国的柯勒惠支，我还买了她的画册。有时亚明也常到学校来采访。所以往来较多，但到1954年8月，我就被调到北京来了，虽然与亚明分别了，却没有中断联系。但有两件事亚明约了我，我却没有能应约：一是亚明约我春天到南京，一起到长江里的船上吃新鲜的河豚。二是约我到宜兴去给他题紫砂壶，因为他请宜兴的紫砂老师父做了几把紫砂壶，他知道我与紫砂大师顾景洲很熟，与高海庚、周桂珍也是好朋友。z这两件事，当时我都未能做到，因我的课程很重，根本不可能有空闲时间可以外出。后来亚明迁居苏州，在郊区买了一座旧宅，改建后命名为“近水山庄”，邀我去参观。我虽然去了，但已晚了很久，记得我去苏州时，他已得病了，外表还是老样子，所以见面后还很高兴，我赠了他一首诗：

赠亚明

当年犹忆渡江时，意气风飞笔有姿。

重见而今头俱白，东山已是石田师。

据说这首诗一直挂在他画室的墙壁上。d

以上这些琐屑的事情，都是我与亚明交往的种种，杨彦知道我与亚明的这些交往后，更加深了我们的友谊。

有一次，杨彦来看我，提到我画的西部山水，非常感兴趣，特别是我用强烈对比的色彩，使人感到大胆而新奇。我说我是受西部山水的启发而画的，是写实而不是凭空虚构。他知道我三次上帕米尔高原，2005年，还去了罗布泊、楼兰，非常羡慕，约我以后同去，不想我却从2006年起一直生病。去年他来看我时，告诉我他已独自去新疆、西藏回来了，在西藏还遇到了一次很大的风险，总算平安度过了。说罢他给我看一批他画的重彩西部山水，全用红色。他毕竟是大画家，构思和技法都十分到家，看了令人十分震撼。

我觉得中国大西部的山水，还是一个秘区，自宋元以来，始终乏人注目。我们现在处在西部大开发的历史时期，从绘画的角度来看，我觉得也可来一个“西部大开发”。因为画西部，不仅是它的山水特异，它还需要你用新的审美观念、新的构图、新的笔法（皴法）、新的色彩来画它，光靠古人留给我们的一点皴法是远远不够的，所以这个“大西部”，无论从地域来讲，也无论从绘画的创新发展来讲，正好是给我们的画家留下了驰骋笔墨和施展才华的广阔天地，当然，这是我们的时代赋予我们时代广大画家的共同使命，而不是少数几个人的任务，而且更是一个需要长期探索实践的任务，而不是短期完成的任务。

不见杨彦又快一年了，我相信他又积累了一大批画稿要给我看了。几年前我曾题过两首诗赠他，现在即作本文的结束：

赠杨彦

一

红叶缤纷事亦稀。金陵王气几曾微。

大江东去波浪阔，又见神龙破壁飞。

二

纵横画笔任纷披。怪石险峰别一奇。

画到幽微灵秀地，嵇康阮籍要移居。

2010年8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