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被分成诸多阶段,这个阶段的杨彦是幸运的,因为得到了华拓先生的正确指导,便有了许多对事物重新认识的契机;然而从另一方面说,此阶段的杨彦是勤奋的、主动的、有悟性的,没有强烈的主动求知,再多的契机也可能视而不见。
华拓善于思考,却不是个夸夸其谈的人,语速和词汇并非他的强项,但寥寥数语就尽显其真知灼见。华拓先生为人为艺严谨认真,在生活中也处处可见。华拓很少开玩笑,不打诳语,生活极有规律,每天都要关心国家大事,必看新闻。杨彦常在华拓家里画画,有时候华拓心情好,亲自下厨做饭,他切火腿,一片一片,厚度均匀,切好后,没有胡乱地装到盘子里,而是一片片摆上,活儿做得干净利索。待到熬汤时,需要放点蔬菜,哪怕这菜有一点点露在汤外面,华拓都会用勺子给摁下去,十分到位,踏踏实实地盖好盖子,不慌不忙。这些小细节杨彦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华拓先生,刚刚从钱松喦、傅抱石的情结中走出,走上独立创作的时间还不长,也仍在汲取前人的营养,他指导杨彦的同时也临摹傅抱石、李可染的写生,他想让笔头更为奔放、洒脱,在色彩上、结构上都在不断地尝试和突破。华拓先生早年学习版画,对中国画的理解具有独特性,尤其是泼彩,对杨彦日后的泼墨山水影响较大。
1982年,为完成与亚明合作的《一望大江开》,华拓去镇江写生,杨彦随行,一路朝夕相处,给杨彦留下深刻的印象。杨彦是个爱问爱想的年轻学生,华拓是个豁达的授业师父,只要杨彦问,华拓都给作解答,两人亦师亦友,
“方才那一笔为何力道不同?”“这石头放在画面哪个位置最佳?”“这款该怎么落?”讨论得不亦乐乎,这让杨彦学习的效率非常高。
杨彦爱看华拓画画,进门打个招呼,然后一站就是几小时,等华拓歇息下来,帮他锤锤背,边捶边说自己的见解,老师一句“对啊”着实让杨彦得意不少。杨彦总说自己很“逞能”,喜欢发表看法,喜欢品读画作。不得不说,这种“逞能”实在很重要,学习本来就是个主动探索的过程,勇敢地说出自己的所感所悟,说多少是多少,得到前辈的认可或指教,莫不是一种鼓励。
短短几年里杨彦进步很快,扎根于传统的沃土汲取着生活的营养,踏踏实实地走着每一步,扎实地打下了深厚的传统底子。从写生到创作,都完成了一次质的飞跃,而这些都离不开恩师——华拓。
三十年的时间转瞬即逝,杨彦从当年的毛头小伙成长为当今的画坛奇葩,当杨彦再回故里,迎着莫愁湖的风,又一次叩响了华拓的家门,迎门的华拓先生已是鹤发当冠。握着华先生的手,杨彦有些激动,师徒之情不可名状,唯有将恩师给予的鼓励化作艺术征途中的一番动力,或许才是杨彦的感恩方式吧!
杨彦曾说:“华先生重视用无为的、宽松的、交流的方式让我悟,可能是因为我这样的学生,自己扒窗户日思夜想地想学画。有了老师,我拼命地学。华老师是我非常重要的启蒙老师,因为他特殊的年龄和他在江苏画派特殊的地位,跟随他学习让我快速地了解金陵画派,贴近金陵画派,也打好了传统的基础。”
从华拓和杨彦的这段师生情结中,杨彦的主动求知让人记忆深刻,这和当下美院扩招教育体制下的学生有很大不同,传统的师承关系已难再见,程式化的授课铺天盖来。杨彦说:“传统的学习方式和师徒关系很微妙、很自然,也很有效。我发现我和亚老的画风和言谈举止有点像,为什么呢?是因为我学的是华拓老师,他像亚老,所以我才像亚老。再比如我有时像傅抱石先生,又是亚老那里继承来的,这样一环一环地衔接并传承,可以说是传统国画教育方式的一大特色。”
杨彦随华拓学习的这段学习经历,让人不得不重新思索艺术发展中传统收徒方式的生命力。当下学院派的高校招生扩张备受争议,程式化教育下的学生,张三抄李四,李四抄王二,取法太近,近亲繁殖,生命力必然衰败。学校搞套路,学生又很浮躁,传统本是“三千溺水”,很多人聚集在一起只能“取一瓢饮”。
杨彦感慨:“我和华老师,从他来说,是开启,从我来说,是参悟,这种参悟的主动性和学习氛围很重要。他观察我,而我也在揣摩他的一言一行,眉头一皱,骑自行车的动作,等等。这种师徒关系,折射的是‘人’与‘人’的交流,其感情深度和沟通密度是当下美术教育方式不能比拟的。艺术是‘人’所生发的审美体验,没有‘人性人情’,艺术传承恐怕难以维系。前段时间我和孙美兰先生请教,也提到这个问题,现在再写可染老师就要从‘人’的角度去挖掘先生的生命状态,因为随着时间的飞逝,身边最亲近的人都终究要离去,他整个人的生活细节就成了谜,所以与他有深度接触的人,该从更广的‘人性人情’方面去捕捉他生前的许多行为中所折射出独有的精神气质,和人性的闪光点。这样后人才能更好地去揣摩其艺术生命中那些太多的必然联系,这些都能帮助后人在艺术人生中渐修和顿悟。比如石涛,大家都知道他的画和文字,真正的石涛是什么样的举止,什么样的精神状态,我们都不知道,更古些,如吴道子,就完全是个神话。当然了,神话也有神话的意义,我们有时候也需要神话。”
杨彦的感慨令人深思,俗语常说“名师出高徒”,然而离开“人”这一基本理念,恐怕“名师”也不见得能出“高徒”了,学生的想法太多,学校的牌子?市场的方向、匆忙的老师,只能一刀切下:一年两次写生,一月四个课程,四年完成教育。
谈到这些问题,杨彦焦虑、叹息地说:“以前我们很简单,就是想学,首先是把对艺术和传统的敬畏建立在对老师的崇敬上,这转化出奋发向上的能量。因为对华老师敬仰,所以我见到他心会收敛,学画时也专注。现代美术教育体制,不仅是教育问题,而是社会大范畴的问题了。”
杨彦天资聪慧,而且好学不倦,善于玄思。更可贵的是其秉性坚贞,不因困厄挫折弃其壮怀,不因荣誉赞扬忘乎所以。他一个真能以艺术为生命为灵魂的人。
——华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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